章95上:扫积弊撒豆斩将,遭劫难张进李退(1 / 2)
夜幕已降,雀鸟不鸣,高骈还焚着香盘在榻上。五千蜀兵已经选好,也早已饭食,见时刻已至,在中堂踱了多时的王殷便有些耐不住了,又使了人往里面去望。张杰、张璘选的兵他都看过了,没有一个出自突将一军,他就不明白了!对,自己是书生,自己不知兵,可是高矮胖瘦、雄健单弱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的!哎,使相心气也太傲很了些,竟因李骧无礼便弃了一军不用。在安南破蛮时,对着的可不是“大礼皇帝”(即南诏皇帝酋龙)!他刚才细问了黄景复,知道这蛮王虽然鄙陋,在国内却有贤明英武之声,识得中原的文字,读过先圣的典章。不但北犯上国,南向也征灭过不少化外夷獠,怎可轻易如此!
正忧疑时,高骈便走了出来,竟还是道袍,头上道完,脚上还着了麻鞋,抱倚在肩的也不是决云剑,而是七星剑,笑着对王殷道:“持中,龟蓍告吉,师出必捷!”王殷跟在后面,还是忍不住问道:“相公,这是要往毬场?”高骈点头洒然一笑道:“用老夫之小术,壮怯夫之弱胆。”王殷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士,也知道兵者乃国之大事,微谏道:“相公,此恐怕有所不妥。”高骈脚下如风,并不理会。
毬场离衙院不远,出门上马,眨眼便到。自玄宗皇帝幸蜀,成都便具有了陪都的性质,城中各处署府经过修葺,比一般州府要宏敞华丽许多。处在府衙与蜀王宫中间的这片马毬场也是如此,高阔的讲武台后面便联着一座面阔七间的毬场厅子。当年玄宗皇帝便是在这个毬场里检阅他的“六军”,也在这座厅子里宴乐过他的“文武百官。”只不过年代久了,多少显出些破旧来,特别是毬场,闭城期间歇驻过不少城郊的百姓,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
天上已有星斗,毬场四周膏火通明,集在毬场上的上万将士安坐在地,在晚风中颇为惬意地养着神,眼睛时不时地望向插满各种星鸟鬼神旗帜的法坛,法坛就筑在讲武台上,武士守台,道士守坛,又杂着道僮,肃穆倒是肃穆,只是有些不伦不类。
陈珙、姚归礼正对着主台,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五千人即将往雅州击蛮。他们的左边是李骧、张察所押领的突将一军,右边是汰选下来的镇兵,左右两军现在都安和极了。入选的将士却有些焦躁:“哎!哎!不成真遣了我们去?这是什道理?狗不咬猪咬!拿拼命钱的是谁?怎么就该着我们?没道理么!”议论之际,毬场上蓦然便嚷起一声来:“使相大人驾到!”还在说嚷的即时咬住了舌头,鼓声便缓缓地擂动了。
监军韦仲宰一早就到了毬场大厅,这时听见传呼流矢起身往外迎,相比十年前在安南做监阵使他是肥了也老了,本来阉人是不易老的,他是受了大屈,不偏不倚的讲,当年若不是他与李维周拧,高浔便得空手回峰州,高骈即使不死也难成功。高骈爷孙得了上赏,他却成了北司的罪人,在长安受了十年的踩踏。这回不是朝廷要用高骈,不是高骈上表言及在安南为监军掣肘之事,他也到不了这里!两人早上便见过了,这时相见并无多话。
高骈在阶上站住,张璘、张杰过来将选兵一事报复了,一千骑兵四千步兵,杂进天平军五百精卒,分为前后两军,前军队将皆由天平军充任。高骈点头,缓步登上讲武台。这时场中将士都已站起,出征的按刀牵马,其他的垂手宽立。三通鼓绝,高骈抖袖临台,肃脸朝台下嚷道:“大渡河防河都兵马使、黎州刺史黄景复何在?”武士传呼,一声接一声,如滚雷下击,直响入黄景复耳内。
身材魁壮的黄景复没来由的一颤,流矢趋出,拜倒在了台下:“末将黄景复在!”他并没有着品服,身上就是一件赤戎袍,看着并不像个从三品的官儿,更像一个老军,他也确实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富贵。
“黄景复,你的职守是什?”
高骈的声音缓沉沉的从天而下,黄景复努力稳住心神,高声答道:“统押大渡河诸戍,防守大渡河,治理黎州,护养一境百姓!”高骈继续问道:“黎州何在?大渡河何在?”这是要拿自己祭旗呀!黄景复抬了头,却望不到台上,他沉声道:“回禀相公,已失!”
“失戍失城,该当何罪?”
“死罪!”
“好!知罪伏罪,不失为丈夫。来人,予我斩来!”
“相公!”黄景复高嚷了一声,直起身子仰天道:“末将冤哉!大渡河、黎州之陷,非我怯敌不战也,乃大府援军不至,寡不敌众也。去年十一月南蛮大举,末将率将士力战三日,杀蛮五千,溃其前军。喘气未定,而蛮后军大至,钲鼓声闻数十里,与末将夹水而军,遣偏师于上游、下游多处渡河。末将兵少,左支右绌,疲于应付,连战累日,援军不至,蛮遂渡河,将士疲极,遂溃不成军。…”
这时韦仲宰过来了,他先到成都,见过溃卒,当时情形确实如黄景复所言。高骈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右手向下轻压,用眼神告诉他,他知道的自己也知道,但是他自己另有考量。黄景复也确实敢战能战,比那望风上吊的窦滂强上百倍,可是他要的正是一颗勇武而倔强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