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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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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人虽然回去了,可大儿子却不见了,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媳妇的离去导致的,可老秀才突然找过来,他说出的话让康平害怕起来,如果大儿子再出什么意外,他也不想活了。他带着小儿子庄里庄外地寻找,可找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找见,庄子里的人也都没看见。天已经黑了,父子二人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什么也没吃,可谁都没感到饿。接连的打击让他有些茫然,小儿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后,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屋子里没点灯,只有康平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喘息声让人知道这屋子里有人。终于,小儿子鼓足了勇气走了出去,好一会,他端着一碗茶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爹爹跟前,轻声道:“爹爹,吃口茶吧。”康平抬头看了小儿子一眼,刚要去接,猛然想起老秀才的话,又想起那日儿子不跟他去接媳妇的事,便腾地站起来,脸上的青筋暴起,狠狠地抽了小儿子一耳光,喊道“糊涂羔子!害死了你娘!你哥!”然后踢开门冲了出去。碗摔碎了,茶水溅了一身,小儿子站在那捂着脸一声不吭,等爹爹出了院门才大哭起来。康平又开始在庄子里寻找儿子,可接连摔了几次后才清醒过来,小儿子一个人在家,自己又打了他,他可别出什么事啊,想到这便踉踉跄跄地往家跑走,到了院门前,发现屋子里亮着灯,这才松了口气,当他推门进去,赫然发现桌子上摆着酒菜,恍惚间他以为是媳妇回来了,可回头却发现两个儿子站在身后,他忘了媳妇刚刚下葬,竟高兴地喊了起来,“大郎!你回来了!”大儿子低下头跪了下去,小儿子也跟着跪下了,“急死我了!你去哪了?”他急忙把两个儿子拉起来,“儿子不孝,让爹爹担心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是谁做的?”小儿子抢着回答:“是哥哥做的。”“请您勉强吃些吧。”“好好,你俩也坐下一起吃。”父子三人围坐桌旁,大儿子给爹爹到了碗酒,也给自己倒了碗酒,康平知道儿子从不吃酒,可此时也不好问什么,“爹爹,我敬您。”“好好。”父子二人都只吃了一口酒便放下了,“你在哪学的。”大儿子低着头没接话,“哥哥说是跟母亲学的。”康平点点头。父子三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饭,“你们回去睡吧。”大儿子站起来,拦住父亲,自己把碗筷收拾起来送到外面的小厦子里,清洗干净又返回门口轻声道:“孩儿去睡了,爹爹保重。”“知道了,去吧。”康平看着大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整个吃饭过程中,大儿子一直不提母亲,康平知道原因,他决定明天去找老秀才想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康平先去看了看儿子,他站在门外听了听,屋子里没动静,两个儿子都没起来,也是,都累了。他想了想,决定去哥哥家,毕竟媳妇的死同他们脱不了干系,怎么也要有个说法。他知道丈人走了以后,哥哥就带着母亲回来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刚走到门口,一阵笑声传来,接着是母亲的声音,自己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他们竟一点也不伤心,看来他们从没把自己一家当做亲人,也好,既让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他刚要推门,嫂子的话传到了他的耳中,“母亲你是千算万算都白算,他家大郎如果死了,他就不会搬走了。”“怎么不会,不是还有二郎吗。”“那二郎是个出力的货,又不研究学问,在哪不都一样。”“你放心,我有办法,保管让他们滚蛋。”“我可不信,你老那手段也不怎么样,如今他们一家同我们家是结了仇了,不要说不会再来往,只怕他也不会放过我们,这都是你老撺掇的!如今你也只能靠我一人侍候喽,我是真的倒霉,什么好也没捞到。”“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害怕,他那份家产我早晚给你弄过来,你等着瞧。”“哼!你可不要骗我。”康平听到这全明白了,他没想到他们竟是这种盘算,这么狠毒!既然不让我好,你们也别想好过,他走到柴垛那选了一根又长又粗的棍子,我今儿就把家给你砸了!他拽着棍子就要踢门,就听后面有人喊道:“爹,爹,哥哥不见了!”“你说什么?”“哥哥不见了。”小儿子在院门外喊着,他扔下棍子就往家跑去。“你哥哥会不会去先生家了?”“昨晚哥哥说他不念书了,也不去先生家了。”“他还说什么了?”小儿子摇摇头。

大儿子的东西都摆在原处,榻上的被褥也叠的整整齐齐,怎么看都跟平时去先生家之前的状态一样,“我去先生家看看,你在家里等着,如果你哥哥回来了,你千万看住他!”“嗯。”康平赶到老秀才家,儿子不在那,老秀才听他说完,叹了口气,“你家大郎把读书看的比什么都重,虽然少言寡语,可极重脸面,自尊自傲,庄子里的传言让他扫地以尽,故而对母亲充满怨恨,可母亲以死自证又让他负罪引慝,都是因为自己而逼死了母亲,这个年纪背负这些,难啊。”“那怎么办呢?”老秀才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回家里等着吧,也许他能放下。”康平无奈地走了,他失魂落魄地推开门,看见小儿子坐在地上,浑身是土,茫然地看着自己,心中的怒火重又燃起,都是你们害的!他奔到后面小厦子踢开木门准备拿锄头,可迎面看到的却是悬在梁上的大儿子,“我的儿!”康平惊呼着过去抱住儿子的双腿,冰冷僵硬,他既没解救、也没哭喊,只是慢慢地把头靠在上面,就这么站在那抱着,小儿子看爹爹一直没出来,就过去找,当他看见哥哥挂在梁上的尸体时,也同他爹爹一样,没喊也没哭,“哥哥也走了吗?”康平松开儿子的腿,踩着凳子把儿子放下来,抱着儿子的尸体回到堂屋,他呆呆地看着儿子的脸,既像自己,也像媳妇,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儿子,“你去给你哥哥找一身新衣服过来。”“嗯。”他知道哥哥死了,可他不敢哭。康平出去找来地保,地保都有些慌了,这是怎么了?很快,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无不同情和惋惜,大家默默地帮着康平料理后事,可这些人里唯独没有康安一家,康平没告诉他们,他们也不敢来,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他们也害怕了。两座新起的坟,儿子挨着母亲,康平轻声道:“你们娘俩在地下好好相处,等着我。”康平回到家里,“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我送你去外祖家住些日子。”“嗯。”

从丈人家回来,康平去地里忙活到天黑才回家。他把家里凌乱的东西归置好,简单做了些吃食,接着找出一柄剔骨的尖刀磨了磨,把地契和房契等值钱的东西收拾在一个包袱里,然后端着碗坐到屋门前,不慌不忙地把吃食送到肚子里,收拾好碗筷,熄了灶火,拎起包袱系在身上,锁好门,直奔康安家。

此时康安和媳妇、母亲吃完饭,正坐在一处商量该怎么对付弟弟,门开了,康平进来了,康安没想到弟弟会来,而且是在这个时候,所以有些不知所措,他媳妇更是吓的躲到男人身后,“母亲,好些日子没来看您,您过的如何。”“挺好的,你不用惦记我。”“哥哥呢,你怎么样。”“我也挺好的,不,不好,伤心了好久。”“怎么这屋里一股尿骚味?母亲又尿了?”康安媳妇声音不大,“这就要给她换呢,可巧叔叔就来了。”“还不快换。”“这就换。”“哥哥陪我去外面等着吧。”康安不敢出去,“不用,母亲又不是别人。”“是呀,不用出去,我不计较这个。”康平别过脸等着,“换完了?”“完了。”“那就好。”康平回头看着母亲,曲氏被他看的有些心慌,“你也累了几日了,回去歇着吧。”“我了结了就走。”说完,抽出剔骨刀就捅了过去,正中曲氏的胸口,曲氏叫了一声,“快跑!”康平一听,抽出刀就奔康安去了,可曲氏死死拽住他的衣裳,等康平好容易掰开曲氏的手,康安已经跑出去了,康平看嫂子站在那抖个不停,便给了她一刀,等他追出去时,康安已经没影了,他不敢在庄子里逗留,连夜去了丈人家,他不敢进门,只是把包袱扔进院子就走了。

康平去了长春观,租了一间屋子,白天在屋子里睡觉,晚上就偷偷溜进庄子找康安,可地保已经报了官,官府的人整日到庄子里蹲守,他根本没机会下手。就这样藏了一年多,没想到被庄子里过来打水的给认出来了。其实他早就被观里的道长给认出的来了,道长同老秀才是至交,他家大郎死后,老秀才到观里祈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了道长,道长不免唏嘘。那日康平去观里租房,正是他接待的,他看康平农人打扮,又是这附近的口音,便十分疑惑,又看他满脸的戾气,便猜出了几分,可巧没隔几天,老秀才又来了,他便指给他看,老秀才点点头,“都是苦命的,可惜呀。”道长也很同情他,便没说破,只是有意无意地找他谈话,想要帮他化解,没想到康平真是个有缘人,渐渐地就放下了执念,道长十分欣慰,正要劝他去投案,可没想到官府的人先到了。最终,康平被砍了头,家业留给了小儿子。

“康安呢?”“也死了。”芍药拍手道:“太好了!恶有恶报!”秦妈妈:“他是怎么死的?”“说来巧了,他弟弟死后一个月,他竟意外地跌落水中溺死了。”“这是报应!”柔娘看着柳澍:“怎么这么巧?”“对呀,不会是被人推下去的吧?这么可恨的人。”柳澍摇摇头笑道:“有此猜测的人很多,可没有证据。”柔娘笑道:“柳官人也怀疑吧?”“我们听到消息,也曾怀疑,于是去庄子里调查寻访,可最终的结论是失足导致的溺亡。”秦妈妈不解:“他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足?”“妈妈不知道,那日午后,他家大郎要去地里干活,可他家二郎却不愿意出门,康安拗不过小的,只能让大郎自己去。大郎出门匆忙,忘了带镐头,康安打发二郎去送,二郎回来时,告诉爹爹大郎不在地里,康安大怒,跑到地里去找大郎。可直到天黑,也不见他们回来,二郎着急,就去地里找,可半路碰到了康平的小儿子,二人互相看不顺眼就争执起来,这时大郎回来了,把二郎拉走了。兄弟二人回到家才想起爹爹,忙返回地里寻找,可找来找去也不见爹爹,回到庄子里挨家挨户地打听,都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兄弟二人还没起来,就有人拍门,原来他们的爹爹被人发现了,正漂浮在池塘里。”“想必那池塘极深。”“是,那池塘深约一丈,没有水性必死无疑。”“康安不会水。”“是。”“他为何去池塘呢?”“那池塘是去地里的必经之路。”“这样啊。”“柳官人你说会不会是康平的小儿子干的?”“妈妈怀疑的有道理,可那小儿子不过七八岁,怎么会动这种心思?何况他也推不动他大伯呀。”秦妈妈同芍药猜测起来,“那会是谁呢?”“同情康平一家的指定不少,说不得是哪个按强助弱的做的好事。”“你说那康安偏心二郎,会不会是大郎干的?”“不会不会,哪来这么多偏心?”柳澍微笑着吃起茶来,“柳官人也同情那康平吧?毕竟谁也不愿看到老实人被欺凌到这种地步,这也算是报应,天理昭昭。”柳澍微笑道:“娘子言之有理,可律法无情,不会因凶手人品的好坏、命运的不公而有所偏颇。”柔娘在柳澍的眼中读出了坦然和释然,不禁心中一动。”秦妈妈不以为然,“同情是必然,可老身却为他不值。”芍药诧异道:“为什么不值呢?”“你们想一想,如果他横下一条心就是不掺和那曲氏的死活,又怎会被那曲氏、康安步步紧逼,最后导致家破人亡呢?毕竟已经分家了,何况又不是亲娘。”柳澍感慨道:“康平也是为了孩子的前程,哪个为人父母的不为子女考量呢?”秦妈妈冷哼道:“小门小户的想要出人头地可难如登天!”柔娘喃喃道:“人心不足,自寻烦恼。”秦妈妈冷笑道:“无非是私心和钱闹的!姑娘也经历过的,咱们养过的,可见好人难做!人心难测!”柔娘点点头,又摇摇头。“秦妈妈看的透彻,不过他是孝道,娘子是慈悲,不可相较。”“柳官人言之有理。”柔娘却忧伤道:“奴家扪心自问,是否真的心存善念?”秦妈妈埋怨道:“姑娘何苦说这些,让柳官人如何回答?”柳澍苦笑道:“小可明白娘子的意思,为何能无视孩童的泗涕横流?却不能忍受风烛残年的二恭失守?对吗?”柔娘点点头,“有句话不知娘子信与不信?”柔娘期待地看着柳澍,“这世间万物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柔娘凄然一笑,“我信。”“所以娘子不可纠结于此,世上万物同理,人的宿命皆如此!”柔娘默不作声,“上天安排婴儿的一切都是惹人喜爱的,为什么?”秦妈妈一脸茫然,“老身不明白柳官人是何意。”“是为了繁衍!同理,上天安排将死之人有惹人生厌的行为,也是为了繁衍!”秦妈妈不以为然,“为何?”柳澍:“婴儿出生时,尽管屎尿横流,父母长辈也会毫不嫌弃地收拾,还会因为婴儿每日的规律排泄而兴奋,整日哭闹不止,也会被耐心地呵护。”秦妈妈点点头,“都是这样,有何稀奇?”“而人老不能自理时,命好的,有孝子贤孙耐心照顾,命不好的,恓惶可怜的不忍直视。”“这要看人的造化。”柳澍看着秦妈妈,“如果子女先于父母离世,父母的后半生大多会在痛苦和思念的煎熬中度过,甚至于跟着子女离去的也大有人在,对吗?”秦妈妈叹了口气,点点头,“可无论哪类子女,老人离世后,都会很快恢复心情并继续生活下去,对吗?”秦妈妈沉默了。柳澍吃了一口茶,“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婴孩的性情、长相如同行将就墓的老人般,为父为母的还会剩下多少耐心?可如果老人同婴孩般惹人怜爱,子女又会如何呢?”秦妈妈长长呼出一口气,不仅对柳澍敬佩起来,“所以我们不可因此而自责,哪个也不是圣人,对吗?”柔娘:“柳官人言论虽惊世骇俗,却醍醐灌顶!不失为箴言。”柳澍:“此乃小可体会,娘子只当是小可胡言乱语吧。”柔娘对这位倜傥的、善解人意的男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倾慕,他的这些话远比苍白的安慰和劝解更有力,也更能让人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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