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七章章 操纵两万人搞事真的很敢玩……(2 / 2)
一人小声问:“柳县尉,安县那帮土匪真在衙门里吗?”
柳四郎点头,倒也没有隐瞒,“在衙门的。”
那人轻轻的“哦”了一声,默默地走了。
衙门口又归于平静。
胡县令回答乡绅们的话被那些豪绅故意传播,好叫市井里的老百姓死了心,别痴心妄想。
先前人们还暗搓搓抱着小心思,盼着平阴也能搞土地下放,现在被泼了一盆冷水,个个都闭口不提。
也是,就算他们想又如何?
人家县令都发话了,不会搞土地下放,更不会拿豪绅们的田地来劫富济贫,毕竟头上的乌纱重要。
有人心中埋怨,正是在衙门口问土匪的年轻男人,他说道:“到底是个怕事的,比不得隔壁县的土匪。”
老媪接茬,“是啊,还是土匪骨子里有点血性。”
那老媪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却不敢歇着,坐在织机前纺织,动作机械又木讷,脸上的神情也很淡漠。
儿媳妇则在庖厨那边煮饭,背上背着几个月大的婴儿,陶锅里的米粒少得可怜。
那男人刚从外头回来,靠做临工下苦力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平时婆媳在家中织布,男人外出下苦力。
前两年老头子得了场病,家里为了医治他,把仅有的两亩地给卖了,结果落得人财两空,欠了一屁股债。
哪怕佃农要交七成的租子呢,也是争破头抢着找地种。他家没得法,只能来县城寻求立足的机会。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这些年这个家庭委实过得艰难。
现在令他们头疼的是妇人的娘家逼着她和离把孩子舍了,给挑合适的另嫁到隔壁安县,好歹求一条生路。
妇人舍不得孩子,自是不允。
男人也很无奈,自己没本事养妻儿,欠了一屁股债,日子越过越糟糕,看不到出路。
他到底舍不得自己的女人吃苦受罪,亲娘年纪大了,一身病痛折磨。
自己又没有手艺,只能干点苦力活计,孩子才六个月大,整个家支离破碎,看不到任何前程与希望。
男人默默地去庖厨,说是庖厨,也不过屁股大的地方,转都转不开。
他不知同妇人说了什么。
忽听庖厨传来响声,紧接着便是妇人委屈的哭声,似不想让这边的婆母听到,哭声非常压抑。
那妇人显然是恼了,把孩子丢给他自己关进了屋里,什么都不管了。
男人局促地抱着自己的闺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边的老媪听到动静,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她对这个儿媳妇是很满意的,婆媳从未红过脸,毕竟他们家的情况委实糟糕,能娶到媳妇就已经不错了。
也该她命生得不好,原本有三个孩子,结果都没养活。
岁数大了才得了眼下这个独子,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娶了媳妇,却因老头子欠了一屁股债,落得个家徒四壁的下场。
现在儿媳妇的娘家逼她和离改嫁到安县,听说那边有土地分,还能种桑养蚕,商贾直接下乡来收购。
儿媳妇有一双巧手,定能把日子经营好,确实比跟着他们家有盼头,有希望。
老媪抬头望着外头昏暗的天色,心里头苦得要命,却不敢表露出来。
她也是个女人,知道女人的不容易。
甭管心里头多盼着儿媳妇能留下来,还是开不了这个口,如果她有闺女也会体谅亲家的不易。
他们家委实太穷,看不到任何希望,总不能断了别人的活路。
而抱着婴儿的男人则像木头似的杵在门口,手里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看着他一个劲儿笑。
男人一时有些愣怔。
望着自家软乎乎的闺女,他可喜欢了,原本也想冲她笑的,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想到过不了多久孩子就没了娘,他终是难受得红了眼。
温热的泪滚落到襁褓上,这个男人终是憋不住无声地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在自家闺女跟前哭并不丢人,反正她还小,也不会笑话自己无能。
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经历了人间的所有沧桑。
他们家在这场暗无天日里狼狈挣扎,原以为衙门会效仿隔壁给他们这群人一条生路,可终究是他天真了。
是啊,才二十二岁的年纪,哪怕吃尽苦难,仍旧对世道存在着几分幻想天真。
毕竟他们的父母官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的,也是真真切切爱民如子,陪着他们一起吃苦。
胡县令许给豪绅们的言语不仅把这家人打击到了,市井里也有许许多多跟他们一样的家庭,还有乡下那些看不到出路的村民。
在这个节骨眼上,梁萤把安县的程大彪找来捅篓子。
上回煽动安县百姓搞事程大彪很有一番功劳,就是他们那群人混到老百姓中间怂恿煽动的。
如今重操旧业,他们自然手到擒来。
梁萤一字一句教他怎么煽动,先从乡下开始。
于是程大彪组织差役们下乡捅篓子。
他们搞事也是有技巧的,先找乡下有头脑有主见,能起带头作用的那种家庭。
现在快要入冬,家家户户都不忙,最适合搞事。
这不,一老儿听到豪绅聚众到衙门逼问胡县令,顿时义愤填膺,骂骂咧咧道:“那群狗日的劣货,他们哪来的脸敢叫骂咱们这群佃农?
“若不是我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在地里刨食交租子养他们,哪有他们的体体面面?!”
他儿子也应道:“是啊,甭管我家种多少地,总是入不敷出,全进了那群豪绅的兜里,还瞧不起咱们这些佃农。”
差役蒋勇暗搓搓道:“现在隔壁县的王小娘子就在衙门里的,当初的土地下放就是她的手笔。
“起初咱们明廷听到妇人都往那边嫁,特地去安县看过。
“还别说,明廷心里头也挺服气,活该自己留不住人,安县的日子就是比平阴好过,今年丰收,当真是家家户户有余粮。
“明廷可羡慕了,也想效仿,特地把王小娘子请来支招,这就是最初传出平阴也想搞土地下放的由头。”
这话引起了老儿的兴致,“如此说来,胡县令也是想效仿的?”
蒋勇点头,“可是前阵子那帮豪绅听到了传闻,聚众去逼问衙门是不是要瓜分他们的私产。
“你想啊,衙门是公家,断不能强占百姓的私产,这事若闹大了,是要丢乌纱帽的。
“倘若衙门跟豪绅直接发生冲突,一旦上头追究下来,衙门第一个跑不了,所以胡县令亲口许诺不会动用他们的私产。
“但咱们老百姓就不一样了,平阴有近两万的人口,倘若个个都像那帮豪绅聚集起来反抗,要求衙门效仿隔壁搞土地均分,就算衙门不出头,那帮豪绅都是没法子的。”
听到这话,老儿捋胡子陷入了沉思。
他的二儿子问道:“我们若学豪绅那般聚众闹事,会不会被扣上闹事的罪名被抓?”
蒋勇摆手,“那也抓不完呐,整个平阴的所有老百姓都聚集起来闹事,衙门才多少人,要怎么抓?
“并且老百姓不是找衙门闹事,是找豪绅们把土地分出来,跟衙门没有分毫关系。
“就跟当初安县的老百姓一样,全都拧成一股绳,非得把豪绅肚子里的油水刮出来不可。
“只要别弄出人命来,不是胡打乱砸,衙门定然不会乱抓人,平阴的兵也不会把枪头对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老儿听得激动,不过心中还有疑问,说道:“听说余家手里养了不少私兵,倘若他家派私兵打咱们老百姓,那当如何?”
蒋勇比他还要激动,拔高声音道:“他敢!”又道,“安县借了四百兵过来,赵郎君有百步穿杨的本事,给余家十个胆子都不敢生事,若不然给他扣上一个养私兵造反的帽子,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
这话把老儿哄笑了,眉开眼笑道:“那敢情好,衙门是公家,安县那帮土匪名义上也是公家,都站在咱们这些佃农身后,若真跟豪绅们闹将起来,他们不一定扛得过。”
蒋勇拍大腿,“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才要老百姓自己出头去争取,公家不敢开这个口的,但你们闹起来就不一样了。”
于是乎,这股歪风好似瘟疫一般迅速席卷平阴的二十八个村。
有了安县的成功表率,人们个个都蠢蠢欲动。
就算现在免除不了徭役,只要能把土地打下来,往后的日子也要轻松许多。
这群底层的老百姓跟安县一样,渴望着能人人有地种,家家有余粮。
他们无比羡慕隔壁安县的日子,也见过太多把闺女嫁过去的无奈之举。
如今只要他们团结起来,跟那帮豪绅开战,就不信这么多老百姓还扳不倒几十个豪绅。
率先爆发打豪绅运动的是王田村,数百村民在寒风中拿起镰刀扁担揭竿而起,不论男女老少,全民参与。
导火线一旦被点燃,就如同炸鞭炮一样,紧接着第二个村,第三个村,陆续起势打豪绅分土地。
现在他们已经不管你衙门要不要效仿安县了,而是他们自己要求分豪绅的土地!
第一次全民统一战线,要为自己做一回主。
村民们的怒火在这个冬日里熊熊燃烧。
他们一点都不怯场,因为他们的背后有胡县令这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更有安县四百兵的依靠!
这是他们起势的坚强后盾,足以摧枯拉朽!
几乎在一夜间,星火燎原,衙门接二连三接到豪绅们的报案。
不仅村里闹得大,县城里也陆续掀起打豪绅的运动,方家被老百姓聚众围攻,林家也遭了殃。
这把星星之火仿若黑暗里的一道光,给了在底层挣扎的老百姓重生的希望,只要能分到土地,他们就不用在城里苟且偷生。
他们可以重返乡下立足。
先前对前路彻底绝望的沈家人在打豪绅中看到了希望。
沈大融难掩激动,匆匆跑回那破烂的街巷,回来告诉自家妻儿老母,说起外头的混乱情形。
他的妻子刘氏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外面真闹起来了?”
沈大融点头,兴奋道:“现在到处都在打豪绅,那方家门前聚满了人,全都叫嚷着让他们把手里的田地交出来。”
听到这话,刘氏激动不已,她扭头看向自家婆母,说道:“阿娘,你说咱们平阴是不是也会跟安县那样能分得土地了?”
关氏喉头堵得说不出话来。
刘氏欢喜道:“我们一家有四口人,倘若土地下放每人得两亩,就能分得八亩,只要手里有土地了,我阿娘就不会再逼着我改嫁到安县去。”
她到底想保住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哪怕现在背着熟睡的婴儿,也要去凑热闹打豪绅,替自己争取利益。
关氏担忧道:“外面乱得很,三娘就莫要去了,万一磕着碰着也不好。”
刘氏坚定道:“我要去!我是平阴人,只要能分得田地,我便要去出一份力!”
沈大融道:“那便把孩子给阿娘瞧着,我们一起去。”
刘氏连忙把背上的孩子解下放到关氏手里,关氏叮嘱道:“人多势众的,你们可要小心些。”
刘氏点头,“阿娘放心,我们知道。”
她让沈大融拿上抬杆,自己则去取了一根烧火棍。
两个年轻人满心欢喜地出门闹事去了。
关氏则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看他们跑远的身影,内心翻涌,眼眶湿润。
苍天有眼,这个快要支离破碎的家……或许就从这一刻起,开始起死回生了。
她抹了抹眼角,低头望着襁褓里的孙女,亲昵地唤她的乳名,蹭她的小脸儿。
这就是他们沈家未来的希望啊。
重生的希望!
与此同时,衙门里的梁萤站在屋檐下歪着头看阴霾天空。
赵雉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外头风大,他拿外袍给她披上,冷不防说道:“倘若那帮乡绅把事情捅到太守府去,阿萤又当如何应对?”
梁萤轻蔑地冷哼一声,“我巴不得他们捅到太守府去,就算上头的人下来又怎么样,总不会为着几个豪绅就派兵来把一个县的人都杀了。”
赵雉:“……”
操纵近两万人一起搞事,她真的很敢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