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荀 汐(1 / 1)
荀汐
苌伦去世三年后的一个夜晚,有位名叫簧西的嬷嬷悄悄叩响了幕府中荀汐的房。荀汐记起公主临终时的话,便跟着嬷嬷连夜出府。荀汐离府的那一夜,幕府被灭了族。
嬷嬷带着她来到隐大夫公西离的府上。公西离祖上世代贵胄,他本人也身份贵重,只是二十岁上便隐居到了郊外,极少在朝堂行走。公西离年少时爱慕苌伦,却从不曾去求亲———他不愿看她为难,便只在心中爱恋着她,往后娶妻生子,爱恋之情渐渐淡出心间,取而代之的是疼惜和怜悯。她既然要他照看荀汐,他自会尽力而为。
公西离将荀汐安顿在府上,公西府邸亭台别致,楼阁层翠,她住在花园深处的一座庭院,日里会同府上未出阁的姑娘读诗品画。
夕阳西下,马蹄声响起,他回府了,锦帽貂裘,背扣钩索,身长八尺,英姿勃发,全然不同于公西离的沉静———他名叫示子简,是公西离的独子,远行归来。他才一落座,便注意到了荀汐,一身天水碧缎纱裙,容颜绝美,全然不同于凡俗中人,带着些清冷,炫然若仙。
示子简总是朝出夕归,飞鹰走犬。一个傍晚,霞光漫天,她
被一只浑身漆黑油亮的高瘦猎犬吓得连连后退,一个转身却撞在了他的怀里。他抱住了她,久久不肯松手。那晚夜暖,他跳进了她的窗,却发现一把薄剑正对着自己,剑的那端,是微蹙着眉、面色煞白的她。他逼着她后退。她靠着墙,因为剑尖已抵触到了他的胸膛,他知道她不敢。可是,她接着便将那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旁,直沁出血来,他惊诧,怕惹出是非,匆匆离去。荀汐一宿无眠,她担心府中人的非议,更忧公西夫人会责她这个落难的罪臣之后竟不知自矜。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她便起身,却发现一个小丫头跪在她榻旁,虽是仲夏,地上也凉,她忙去扶,一看,却是府上的丫鬟采芒,不等她发问,采芒便道:“小姐,我想和你一起走。”她一愣,离府时情急,又恐惹生疑,她的贴身婢女不曾带出,公西离便拨了采芒来她屋中侍奉打理,采芒手脚利索,口齿伶俐,荀汐却从不曾同她交心。这时她有些诧异:“你怎知我要走?”采芒道:“依着小姐这清高脾气,哪容得下公子简无礼,况且小姐也受不得寄人篱下,迟早是要走的。”荀汐又道:“可你在府里,老爷夫人不会短你衣食,若同我走,却免不了风餐露宿,你也愿意?”采芒道:“府中确实不愁吃穿,可几年以后我的身契到期,一样会被打发出去,那时我年纪大了,定然嫁不出去。府上公子只有一个,可轮不上我当陪房,不如和小姐一同走了,出去闯荡,说不准还能寻到个好人家。”又道:“小姐,我会照顾好你的,我会打络子、织锦缎、编花篮,从前拿去
市集上,都能卖个好价钱的,我还会些拳脚功夫,能护小姐周全。”荀汐一时忍俊不禁,踌躇了几日,前去和公西夫妇拜谢辞别,公西夫人本也怕会因她之故引来楠国公猜忌,便喜得答应,不等她提及,便取来诸多珠宝银两赠予,又将采芒给了她。
从此二人浪迹天涯。常为南北东西客,无一处是家。有时荀汐会想家,可每当此时,她又会想,自己的家在哪儿?在启明?可六岁上她便随父母下了山,对启明的记忆寥寥无几;在幕府?可母亲便是在那里殒命,况且那里的群楼重宅,已化为灰烬;在公主府?可苌伦公主究竟不是她的生母,她也并无公主头衔。
后来她想起了一个地方——翠山馆,在那里父亲曾教会她竹箫,在那里苌伦曾为她栽下一围母亲挚爱的海棠,那里山清水秀。于是她寻到了翠山西郊的山野,使人造了竹庐栖下,偶尔会吹奏一回紫竹思念父亲,偶尔会经一趟翠山馆悼念苌伦,望一眼馆舍边无香的海棠寄思母亲。
翠山馆始终荒废着,直到一日她去,惊异于它突然被打理过,之后还住进了人,听采芒说那是个来自荆国的质子,也不晓得长什么模样,会不会照顾那海棠。
玘灌第一回造访小庐那日,采芒正上集市兜售竹篮竹碗,荀汐在习箫,间歇时分出了小庐,却发现这弱冠青年斜躺在树下,瘦高的身材不像楠国人,她上去探他鼻息,晓得他还活着,才松了口气,临夜风凉,于是解下斗篷给他披上。
这许多年,竟只有在竹庐与玘灌交谈的那几日,她才感到心有所栖,不再奔忙。可好景不长,随后不久她便被锦无咎围追捕拦,几番挣逃,终于还是落入了简原王府,不想却遇到了兄长荀洭,她早听闻楠国的独臂将军秋玄善用兵、武艺高强,在崇安公即位之初被拔擢为将,不负所望,并在荆楠灞野一役中凯旋,只是她不知秋玄便是荀洭。
从昨夜到如今子时,两人离开王府已有一个时辰,这时秋玄见她脸色血色渐沉,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便问:“小妹,你可有
吃简原府上的东西?”荀汐略一思索,说日间曾饮下过一杯茶。秋玄道:“那茶有毒。是王府的琉璃散,我从前见过。”荀汐也觉脚下有些绵软,心下却思虑不停,她心思缜密,这时问:“就算锦无咎知道大哥哥的身世,可这已是越宁公一朝的事了,他又为何还要逼你?”秋玄叹了口气:“简原君恨我。”
简原君在意的从来不是荀府的遗孤是否会危及朝堂,他只是恨自己同芷杨……
“将来,他大概会杀了我吧。”
他想起越宁公的话来:“不要因为感情,坏了全局哦,秋玄。”怕是要一语成谶。
荀汐站立不住,荀洭忙扶住她,抱她上马,自己也跟着上去:“走,咱们去找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