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西山居士（1 / 2）

西山居士

雨绵绵落了近一月，进入孟夏后天气终于放晴。这一日，玘灌披着深瓷色披风，拄着杖，走出里屋，到翠山馆的回廊上坐下，只见山岚氤氲，树枝摇曳，馆舍前的清河已满涨。

来楠已有五月余，馆舍一围繁茂的海棠，从春到秋，花儿开了又落，枯了又吐新芽，玘灌数着庭前的蓂荚，一遍又一遍，看它涅槃重生又幻化。他只觉时光未走，永远停在了连若离开那天。午夜梦回转醒，会想起连若的舞，连若的音容笑貌，他便忍不住涕下，宫中没有她的牌位，没有她的坟，魏婷宫不久后便会有新的主人。你在哪儿啊?你冷么?你孤单么?你……恨他么?

他所骋怀的世界，在听闻连若死讯的那一瞬间便倒塌了，那日他连夜咯血，冷风破窗而入，卷携着无尽的落寞，沉闷又冰凉，之后数日他都无法下床，每日清晨醒来便喊伍樗，唯恐这馆中只留下他一人，伍樗端来的茶汤，他却咽不下，人也清减了好多。

倒是将军秋玄，因其府邸离翠山馆不远，偶尔会上半山来瞧瞧玘灌，玘灌来楠最初结识的便是秋玄，是以对他有几分亲近，心境郁结至深时，便忍不住同他倾吐与连若的相知相识。本以为秋玄会讥笑自己多情懦弱，不料秋玄却认真地听完，似还有些伤

神，记得那日秋去，望着馆外夕阳下的青山碧水，独自闷下一壶酒，末了，对玘灌道:“继阳君，莫要因悲痛，而忘了自己是谁。须知一时落后，便会时时受制于人。只有奋进方能立足，否则将来你会连荆国都回不去。继阳君，我虚长你几岁，不愿看你沉沦丧气，须知福祸相依。”一番话点醒了玘灌，于是玘灌强振精神，之后几日终于能服些汤饭，长了点精神，偶尔能跟着秋玄下山行走。

他偶尔会惦记来楠途中听见过的那阵箫声，那样的绝美清冷，却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他思量着想那吹奏之人必是个祥和的老者，心中自然地便升起一段亲近之意，便想着等攒足了精神去访一访那箫主人;有两回驱车出行，也曾在山水间听见丝竹缠绕，却终因山路纵横，溪流阻隔，未能寻到奏箫之人。

这日伍樗出了门，玘灌孤零零的更觉悲怆，不愿独自留在翠山，便拄着杖，喘着气，伏上马，下了山，一路缓行来到宁城郊外的西山。这一带山高谷深，花苗草木比平原发地稍晚，已是孟夏，此间风光却如三月天。玘灌想起了往年的三月来，想起了在荆国的那些三月，想起了望春园想起了魏婷宫，想起了锦华宫、洪络、川儿、赵佚，不由叹了口气，很是落寂。

因前几日雨水的缘故，水田涨满，汪汪茫茫，偶有白鹭觅食，时起时降;游丝缠绕，浓郁芬芳，彩蝶翻跃扑闪;夏木经雨，苍翠浓密，黄鹂乐得嬉戏，千啼百啭。玘灌踏马在山中走着，一脚深，一脚浅，恍若隔世，眼前迷离。

傍晚时分，山中农舍升起了袅袅炊烟，玘灌感到分外温暖，忽觉有了归处，觉得心安。远处划过一道洞箫声，玘灌一怔，凝神聆听，循着音驱马去寻，因担心无功而返，便一路上细细地留

意方向，山石高耸，翠色浮空，他蜿蜒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在竹林深处的一处竹庐前停了马。

此时白日渐沉，箫声已停了好一阵。见棚门紧锁，知是主人不愿迎客，玘灌便不去敲，在门外寻了一处树荫，枕着树根，在花丛中仰躺下。

忽然箫声悠然鸣响，如深林中的溪水，清醇甘冽，和缓流淌。玘灌莫名感动，眼望着天际西沉的斜阳，霞光逐渐变得朦胧，眼角莫名淌下一行清泪，他睡着了。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醒时天已黑，透过树枝的空隙能望见夜空中有流星划过;轻云在飘，明月在游。山中幽寂，可他却感到了蓬勃生机。

马儿在一旁嚼着花草，玘灌拾掇衣袍缓缓起身，却发觉身上多了件瓷秘色的斗篷，上绣着忍冬纹样，玘灌一愣，将它收好，却见篱门已半开，竹庐中也升着灯盏。玘灌上去轻叩小门，见无人应，便径自走了进去。周遭茶香花香悠然袭来，一刹间玘灌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夏天，可随即醒神，知再也回不到从前，不由鼻尖一酸，心里空落落的，很沉，很沉。

他想随这居士归隐了，不想再回宁城，也不想再回荆国，他想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想要回到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