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骁 元（1 / 2）

骁元

长陵静矗，古木列森，此间鲜有人住，清晨的钟声传来，空荡又迷离，天色尚暗。

骁元早已转醒，却担心惊扰了枕边的妻，便压着喉咙低咳几声，披上衣服想先起来，妻子却已察觉到了动静，揉揉双眼，拉住他衣袖，呢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冷风从窗牖的缝隙间漏进来，他回身握住妻子的手，放回褥中，又为她紧了紧被角:“今日十五了，是五公子寿辰，昨日陶夫人已派了礼来，你忘啦。”

妻子知他心中郁结，轻盈盈地坐起身，拥着被褥从身后环抱住他，他心头一暖，正月十五，也是他与小满成亲的日子。他执着妻子的手，却低头看着塌沿，轻轻道:“小满，我从来没忘记过，如果没有你，真不知……”

小满用指尖按住了他唇，认真说道:“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你加冠的日子，在我心里，你永远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是好男儿。”

他心中一颤，“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这几个字，曾经也是先王对他的期许和褒扬，他是先王器重的儿子，八年前他满二

十，象宜公为他行了冠礼，赐号“骁元”，同一日他迎娶了卫国公主小满为妻，冠礼和婚礼便都在元宵举行，可谓双喜临门，其声势之盛，大有普天同庆之意。元宵之后，象宜公又加封骁元为大将军，率兵西征召国，并亲领百官为其送行，预祝其凯旋。

可军行七日，他便在西进的路上收到了使卒的信笺，信笺上的诰令，一字一句，记述分明———国君象宜公驾崩，洪元公即位，洪元传令给他:“此番平定召国，是大王遗志，若此时诏四弟回京，不仅耗费颇巨，更怕扰乱军心，近年往来攻伐已有十数余，成败在此一举，不可功亏一篑。孤已多增派御寒物资前来支援，粮草亦不会断，今冬冷冽，将士们多有辛劳，若有任何军需，随时加急来报，孤与朝中臣工在呈阳，等四弟的好消息。”骁元只觉天地惨淡，却只能强按下心中的痛楚继续征战，一个月后，终于得胜归来。可未入呈阳，便接到了洪元公的旨，令他在城门外卸甲、去兵、解除将印，之后不久，便发配他来到了长陵，为象宜公尽孝守灵。

他被禁了足。头几年每隔三五日他便会被容敬院提审，他申辩不曾谋逆，便会迎来一阵不容辩驳的杖责，逼得他只能以头捣地，悔罪不已。如今虽不再受杖责，可每遇湿冷天气，他的腿疾便会发作，一发作，必是彻夜酸麻痛楚，不得为旁人语。

这里只有他和小满，其余皆是看守，狐假虎威，捕风捉影。寒来暑往，十二月行径，他绝少能得一宿安寝。

万幸有小满陪伴在他身边，为他煮卫国的奶茶，用并不充裕的食材为他烹调精致的膳食糕点，让他在可怖的岁月里有些许慰藉。

他本性坚韧，如今却越来越迷茫仓惶，他不想苟且地活在这

囹圄里。他挣扎不出这牢笼，便千百回地想要了断自己。可自己走了，小满怎么办，小满一定会跟他一起走，可他却想要小满好好活下去。每念及此，他便会想起那夜洞房花烛，那时他将妻子的盖头轻启，红绸下的人圆圆的脸庞，翠眉樱唇，娇俏可喜，他亲自倒好合卺酒，端来予她，郑重举起佩在腰间的玉龙白扣环，道:“骁元对天起誓，今生今世，长守小满，决不相负，永不背离。”那是一个少年将军的誓言，是他最真挚的承诺，他顶天立地，要求自己当个好丈夫、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他也知道，小满不求荣华，心心念念，只盼他能好好活下去。

天还没有亮起来，他披上那顶半旧的紫菱花斗篷，离开小屋，走上长长的石阶，一路往上，能见道旁有雪水消融，在山石和土壤的隙缝中艰难地往下淌，有人在呜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