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 小媳妇(2 / 2)
不知道谁掉在这的,是根没吃完的冰糖葫芦。一看见这冰糖葫芦,狗少猛的一激灵,突然想起小媳妇抱着的孩子为嘛这么面熟。
“这不是老九他们家小子么!这娘们儿也不是老九他媳妇儿……这事儿有点蹊跷……”
他突然想起小媳妇抱着的胖小子不是别人,正是宫北街摆摊卖糖墩儿的老九他们家孩子。
这糖墩儿就是冰糖葫芦,是用竹签子穿上一串红果,再裹了冰糖熬成的糖稀做成的北方小吃。红彤彤的红果裹了糖稀,晶莹剔透,就和包着一层水晶似的,看着就让人觉得那么喜庆,咬上一口,甜脆的糖皮配上红果,酸酸甜甜十分开胃。
老天津卫常说:五更吃串山里红,人到老了不受穷。
天津卫没吃过糖墩儿的老少爷们儿还真没几个。可要说天津卫最出名的糖墩儿,那要属北门外丁大少的糖墩儿是最叫绝的老牌子。
卖糖墩儿的老九姓马,在家里排行第九,也没有个大号,所以外面人都直接叫他老九。老九早年在丁家学徒,丁家糖墩儿是小本买卖,手艺本来是不传外人的,但一来老九为人老实厚道,二来托的又是早年估衣街古玩行,“蓝半尺”蓝掌柜的人情关系,所以丁家才勉强答应收老九当学徒。
后来老九出了徒,就在娘娘庙后的宫北街摆了个摊子,一边熬糖稀一边蘸糖墩儿。小桌上摆一块大理石板,擦得干干净净的,旁边支个锅,锅里熬着糖。糖化成了糖稀之后,再把串好了的红果串在热糖稀里一滚,然后直接拍在大理石板上,等红果上的糖皮一凉,就插在边上立着的草棒槌上。不光是红果糖墩儿,还有去了核,填上豆沙馅的红果糖墩儿、橘子瓣糖墩儿、山药豆糖墩儿、等等品种,都一根根地插在草棒槌上。
去娘娘庙的时候,路过宫北街,经常会听见“墩儿哦……”的一声洪亮的吆喝,那就是老九买糖墩儿的叫卖声。
老九靠着蘸糖墩儿的手艺养家糊口,后来娶了一房媳妇,还生了个大胖小子。这老九的爹曾经在狗少家里当过伙计,那时候张家老太爷还活着。后来老太爷故去,狗少又是个败家子儿,败光了家产,遣散了伙计,但是老九的爹念着当年张家老太爷的好,所以会时不时的接济他。
狗少虽然现在是叫花子睡觉——穷困潦倒,但总觉得老九他们家以前是家里的下人,实在有点莫不开面子吃人家的,只有实在没饭辙的时候才会去蹭顿饭。
那次老九孩子百岁儿(就是孩子出生后一百天,天津人叫百岁儿),狗少去老九家里喝百岁儿酒,见过老九的儿子。
小孩除非长得太各色,在很多人眼里,其实都差不多,但老九的儿子眉梢又块胭脂记,所以特别好认。刚才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但看到地上扔着吃剩的糖墩儿,狗少就猛然间想起了这孩子的事儿。
他贼着小媳妇,从南门外一直到走到西营门,累的实在是走不动了。想来和这小媳妇的事儿压根儿还没影呢,自己也是大河里翻船——浪催的。干脆就两拉倒算了。可眼下既然看出这孩子是老九的儿子,冲着过往的交情也不能放着不管,只能提着口气咬牙跟着小媳妇。
此时金乌西沉,天色暗淡,眼看就要天黑了。狗少越走越是心惊,竟然跟着小媳妇,绕过防疫院来到了关外的乱坟岗。
咱前文书也提过,当时天津西关外十分荒凉,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坟包。只有一条通往马场的汽车路穿过这片坟地,就算是大白天都没个人影儿,更何况这时候日落西山,四下里更是渺无人迹。
狗少也纳闷儿心说“这娘们儿长得这么俊,怎么干拍花子的呢……”
拍花子就是拐孩子的人贩子,天津卫还有人管拍花子的叫拍迷糊药的或者撒迷糊药的。
这种人贩子肩上披着个褡包,或者冒充行脚赶路的,或者冒充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成天的在胡同里乱串。要是看见哪家的小姑娘小小子在胡同里玩儿,边上没有家大人,胡同里又冷清,他就伸手到褡包里,粘上些自己配置的药粉,照着孩子脑门上“啪”一拍,这一掌有个学名叫“迷魂掌”。这被拍上的孩子当时就迷迷糊糊的,这时候拍迷糊药的要是伸手一抱孩子,那孩子就可能醒过来,孩子一哭一闹家大人再出来,这人贩子可就跑不了啦。
这孩子挨了一掌之后迷迷糊糊的,拍迷糊药的也不抱孩子,但这时候他说什么孩子就听什么,要不怎么叫迷糊药呢,被拍上就开始犯迷糊。他就让孩子跟在他身后,他往哪走孩子就跟着往哪走,一路走出老远。等药劲儿全上来了,孩子昏昏欲睡也不哭不闹。这时候拍迷糊药的才抱起孩子就该回哪回哪了。当然孩子要是太小,这就都用不着了,拍晕了直接抱走就得了。
拍迷糊药的毕竟不是绑票勒索的,拐了孩子不会向家人要赎金,再说就算想要,他也不知道孩子具体是哪家的。所以这些拐来的孩子多数都卖到了外地,命好的小小子,就卖给那些有钱但没孩子的大户人家,继后香灯。命不好的小姑娘则被卖到了妓院或是戏班子,再次的就被卖给了些走江湖卖艺的杂耍艺人。更有甚者会砍了孩子手脚,让孩子卖惨,行乞挣钱。所以说,这拐孩子的造孽,抓住了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坟地乱草丛生,小媳妇一边往前走一边四下张望,估计是看看有没有旁人。此时天色昏沉,云阴月暗,一阵阴风吹过,坟头上荒草摇曳,三两片纸钱被风卷起,在半空中乱飘。远远地还有几点磷火浮动,不知何处传来几声狐嘶鸦鸣,显得一片鬼气森森。
此时狗少的色心早已消散在九霄云外,越看远处的小媳妇越觉得诡异莫名,只觉得头皮发麻头,一股寒气从脊梁根儿直冲顶梁门。
小媳妇站住脚,开始四下踅摸,狗少怕被发现急忙蹲在一个坟包后面,见小媳妇快步绕到一座大坟的后面,这大坟土堆高大像个小山包一样。狗少远远地躲着也不敢靠近,但隔着个大坟包,实在看不见小媳妇在捣鼓什么。
“拐了孩子……不回贼窝,怎么……跑坟地来呢?”狗少心里嘀咕着,咽了口唾沫,从坟头土丘上慢慢抬起头来,朝着小媳妇的方向偷偷张望。
忽然间,一声惨叫传来,吓得狗少顿时寒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