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 1）

窗外的景象几乎没变过，我分不清我讲述了多久。现在到了最紧张的时刻了，我一边说，一边思考接下来的所有可能。我继续握紧录音笔说：“我在这样的处境里熬过了整整两天，你们可能会想，两天的时间算什么，这不能夸大成熬过，对吗？我的语言是非常单薄的，我不愿说出我在那些可怕的东西中间是如何饱受屈辱，战战兢兢的，总之我面对它们的时候一点不勇敢。我是一个偷生的懦夫，但我不认为这是错误的，我还有价值。如果把我比做燃尽的蜡烛，那么现在我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被看作是最后的微光。

在那两天之中，幽灵们还是不急不躁，可那个人影却显得越来越不耐烦。它似乎一直在向我移动，然而我始终不能看到它的面目。但是这不影响我看出它的情绪，我之所以说它不耐烦，是因为它频频向我张望。而它的手，如果那团黑雾能称为手的话，开始不停地抓握和摆动，就像是向我索要什么东西。我当然试着说或做了些什么，但是没有用。于是我只好移动到离它尽可能远的位置。

与此同时，我再次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对我来说它们是陌生而熟悉的，我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但是它们给了我不少启示。这次它带来的是轻柔的叩击，它没有给我任何信息，而是在我心底绽放出一抹暖意。一开始我是非常感激和安心的，可当暖意爬到我的头顶时我惊恐地发觉，它们竟然变成了我无比恐惧又无比渴求的欢愉！

我不想再沉沦在快乐里了，于是我疯狂地撞击墙壁，撕咬我的皮肤和血肉，试图摆脱这些异常的欢乐。这些举动是无用的，我身体的伤痛在脉络里奔涌，化作了更加激烈的欢愉。我不得不停止了自残，用脆弱的意志力去对抗大海般无边的快乐。最后我不知道是哪边赢了，当我回过神时，我只看到了我的影子，就是那个模糊的人影变幻成的我的形象。

它的模样既狼狈又邪恶，我不敢相信我的脸上能出现如此令人厌恶的表情。它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轻飘飘地说道：“喜欢这些快乐吗？”我愤怒不已，又无可奈何，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咒骂这个讨厌的自己。

啊，你仇视我，可是我很喜欢你，我想让你做我的使者。它带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说。我的愤怒又一次涌了上来，我用我所有能想到的言辞狠狠辱骂它，甚至有了爬起来挥舞拳头的力气。它看见我的模样，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它的手指着我的前额，我便再一次被无边的快乐淹没，而当它挪开手，我的每个细胞便自动释放出与快乐相当的痛苦，同时大声叫嚷着要重新回到快乐的海洋中去。

还不愿意吗？你真的不愿意永远快乐吗？它待我清醒后继续嘲讽着我，再次使我陷入困境。它反反复复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折磨我，最后它可能是厌烦了，开始用其他的事物威胁我。它说，你想想你的家人，朋友，你不想看到他们发生什么意外吧？于是我便质问它为何选中我，为何偏偏是我。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公平过？它反过来问我。我选择了你，这是既定的事实，你只需要考虑同意与否，而不是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又问道，你既然这么能耐，怎么不直接把我变成你的奴隶？你喜欢看我挣扎吗？还问什么多余的话？

它摇摇头，说：“使者，意味着奉命行使我的指令，你不心甘情愿怎么能行？我想要更多，更多的人，我不愿在这里等下去了！”它恶狠狠地看着我说：“你还在等什么？我要你把更多的人带来！更多的人！你听见了吗？像薛倩倩把你们骗过来一样！”

听到这话，我心里反而像石头落了地。我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有点惊讶它为何一上来就把它的底牌给亮了出来。其实这些东西不难理解，对薛倩倩来说，各种各样的安排都在情理之中，当它挑明了些枚暗棋以后，我反而更加清醒了。我更加坚定了我的意志，即使它用所有我珍视的事物威胁我，我也不会为它做任何事。

我们又僵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它开始向我抛出条件。它的第一个条件是财富，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它。紧随其后的是第二个条件，它说可以让我永葆青春，保证我不会死去。我听到这里，心里浮现出来的是薛倩倩恬静的脸。她只坚持到这里吗？我想。薛倩倩啊，当魔鬼开出诱人的条件时，人命比起诱惑来说就这么廉价吗？我马上要因为你死在这里了，只因为你的一时贪婪。你的野心只有这么一点吗？只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条件就能让你把命交给魔鬼吗？

随即我又想起李岩的离去。他发现了你的目的吗？毛志峰又怎么样了？他们，包括村民们都是薛倩倩欺骗到贤远的吗？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惧，好像我的一个念头就能左右无数人的命运。

魔鬼不慌不忙地开出了第三个条件：处死薛倩倩。我听到这里像被电击一样蹦了起来，我惊讶于它的无耻和残忍。是啊，对于它来说，即便是所谓的使者，也不过是一个工具。它可以用无数种理由换掉它们，它永远不会感到心痛。

它见我一脸难以置信，便解释道，这是一个对人类有利的条件。我知道你在想，薛倩倩选择当了人类的叛徒，除了死没有别的赎罪方式是吗？她害了不少人，如果放任下去，保不齐她会伤害更多的人，而且会越来越熟练这种事。啊，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她已经一百六十七岁了，在她欺骗你们的时候可是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呢。你可以试着猜猜在她手里死掉的有多少人，这一定很有趣。你还想着如果取代她会不伤害任何一个人呢，那么你还在期待什么？我改变想法了，我允许你不必做你不愿做的事，只是因为你比她更适合做使者。我不是人，人的死活我不关心，我只在乎你们能不能让我走得更远。

那如果有比我更适合的，你也会把我作为条件拱手相让吗？我问。

当然。不过，如果你加入，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工具，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会再有你这样的人才了。

这个条件的确使我犹豫了很久，一方面我想制止薛倩倩的恶行，一方面又对魔鬼的认命担忧不已。我不可能对魔鬼放下戒备，我怕它会让我做更加不利于人类的事情。而且它一直反反复复地逼迫我做它的使者，想必这件事对它来说非同小可。只要我不同意下去，说不准事情还能变得更好，我可能有机会离开这里，还能凭我的力量制止薛倩倩。就算不能，至少它还会给我一线生机，不至于马上拿走我的性命。所以，我给出了我的答案：不同意。

魔鬼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反倒自信地大笑起来。我怀疑它猜到了我的想法，但是我不会改变我的答案，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决定了。终于，它笑够了。它抚掌道：“那么，我给你一个机会。”

幽灵们纷纷让出了道路，洞窟的出口呈现在我的眼前。光，久违的光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飞速流下。魔鬼笑道：“你尽管试试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就这样，我奇迹般地走出了这座魔窟，回到了我热爱的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