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天命(八)(1 / 2)
宣德三年,四月。
银白色的手甲完美地贴合洛霜衣的手部骨骼,紧密得像是一层纤薄的皮肤。洛霜衣缓缓收拢十指,发力间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凝滞。
“这副手甲用特殊的金属打造,内部机括精密无比,领先整个大周的机关师至少一百年。”鬼市主洋洋得意地说,“破皮裂骨,不在话下。”
洛霜衣端详鬼市主的神色片刻,略微回想身边人平时的言辞,试探道:“多谢?”
“不用谢。”鬼市主大度地说,“给钱吧。我也不会漫天要价,就收你一百两黄金好了。”
“我给你打欠条。”楚识夏从门外走进来,插嘴说。
“一边去,”鬼市主朝洛霜衣伸手,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截脉手,这点钱杀两单人就赚回来了,用得着你打欠条?”
“九幽司已经好几年没有开张杀人了。”沉舟接话道,“洛霜衣拿不出这笔钱。”
洛霜衣点头。
鬼市主立刻收回手,对楚识夏道:“打欠条,这笔钱记你们云中楚氏头上,利率按钱庄的算。”
楚识夏好脾气地按鬼市主的要求写好欠条,加盖镇北王的印章。鬼市主平安无事地接过欠条,有些不习惯地瞟了楚识夏好几眼。楚识夏却八风不动,心平气和地翻阅起公文来。
鬼市主小声问沉舟:“她今天吃错药了?”
楚识夏幽幽地说:“我听得见。”
沉舟解释道:“鹰眼最新情报,青鹰部大阏氏怀有身孕,据说是个儿子。尔丹宣布永不另娶,并且立大阏氏腹中的孩子为世子,古勒台家暂时稳住了。”
鬼市主唏嘘道:“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又忍不住去瞥楚识夏,问:“那你的算盘岂不是落空了,怎么还这么坐得住?”
楚识夏龙飞凤舞地批复公文,头也不抬道:“我已经对尔丹这种令人嫉妒的运气麻木了。就算现在青鹰部的老可汗掀开棺材板坐起来,给他的儿子们一人一个耳光,勒令他们效忠尔丹,我也能面不改色。更何况只是个儿子。”
“北狄人下葬不用棺材,”鬼市主耿直道,“他没有棺材板。”
楚识夏、沉舟和洛霜衣同时摇头,对丝毫不能理解这份苦中作乐的鬼市主唾弃道:“土鳖。”
鬼市主恼羞成怒地把欠条砸到离他最近的沉舟脸上。
——
洛瞳揣着两个麦饼,偷偷摸摸地往城墙根里靠。她把手放在唇边吹了两个口哨,却迟迟不见熟悉的影子跑来,有点发愣。脚步声猝然逼近,洛瞳吓了一跳,转身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家、家主。”洛瞳紧张地把麦饼藏到身后。
“你是在找这个吗?”沉舟从黑暗里拎出两只笼子,掀开蒙在上面的黑布,问。
笼子里是两只皮毛干枯的猴子,可怜巴巴地缩在笼子角落里,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洛瞳。
“家主,我错了。”洛瞳低着头说。
“错在哪里?”沉舟问。
“不知道。”洛瞳说。
“猴子哪里来的?”沉舟问。
“千峰嶂跑下来的。”洛瞳辩解道,“我用我自己省下来的口粮养的,没有浪费粮食。家主如果要罚我,可不可以罚得轻一些?”
“我不会罚你,但你不要再暗中喂养它们。如果不是鹰眼卫先通知了我,你早就被当做细作抓起来了。”沉舟说。
“哦。”洛瞳有点失落地应道。
“带回你的房间里养吧,不要让它们伤到士兵,也不能让它们糟蹋粮食。如果它们能够在战场上杀敌,相信将军们都会同意。”沉舟将笼子递还给她。
洛瞳喜出望外地抱着笼子,大声说:“谢谢家主!”
洛瞳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你还真是宠她。”
从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丝痕迹的李卿白开口道。因为没有酒喝,李卿白形容困顿,胡子拉碴,比起传闻中的剑圣,他更像是天桥底下要饭的。
沉舟默然片刻,说:“我接手九幽司的时候,她还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刺客,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对她宽容一些呢?”
“剑圣的弟子成为了九幽司的家主,我本来应该杀你,至少也该废去你的武功,以正师门名声。”李卿白单手拄着剑,漫不经心地说,“但事情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九幽司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
“是。”
李卿白转头看着沉舟,远处的篝火映在他的脸上,像是暖光下的玉石。
“你不躲吗?”
“师父说了‘但’,意味着有转折。”沉舟说,“如果在这之后,师父人仍然要废我,我会躲。我的命是师父给的,但在北狄兵败之前,我必须站在墨雪身边。”
李卿白不为所动,问道:“帝都发生的事和九幽司有关系吗?”
“有。”
“这两年,九幽司已经不在民间搜罗适合练习暗杀术的孩子。九幽司是否就此断绝?”
“是。”
李卿白吐出一口气,耐人寻味地说:“我这一门,讲究的是‘心无妄念’,所以我门弟子均为出世之流。我收楚识夏为徒,倾囊相授,已经是犯下大错。而今她以沧流剑法入世,逆大势而为,她的心境已破,剑道也就此止步。”
“至于你,年幼时被裹挟误入歧途,本不是你的错。但你投身邪魔外道在前,插手俗世朝政在后,你也不再是我的弟子。”
李卿白说不清是洒脱还是惆怅,道:“鬼市主算的没错,我这一脉的传承断了。”
“你走吧。”
沉舟却没有动。
“师父,如果入世是破戒,你为什么要留在拥雪关?”沉舟定定地问。
李卿白闭着眼,没有回答。
——
宣德三年,六月初。
拥雪关外,边防营寨。
今夜是关山军和奔雷军换防的日子。
楚霓站在篝火边,抬头看着天上璀璨的群星,说:“今年的雨水不好,听说阕北的旱灾很严重。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拨不下来,恐怕是难以为继。”
“这是宣政殿里的大人物要操心的事,轮不到我们这样的武夫忧虑。”王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