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鹤归(七)(1 / 2)
“你这个……毒妇!”皇帝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全身上下积蓄起来的力量堪堪将诏书打歪一个角,金印歪歪斜斜地蹭在诏书一侧,带出一抹斜飞的红痕。
精神紧绷的王禧险些破口大骂。
“毒妇?”
崔贵妃冷笑道:“陛下逼死李贵妃,命陈皇后自戕,放任楼兰女饮毒,又何尝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不过是投桃报李,陛下不仁,妾身报之不义而已。陛下宁愿选择出身卑贱的白子澈,偏爱来历不明的白臻,也不愿意多看我的儿子一眼。妾身不过为大周朝纲着想,白氏列祖列宗在上,一定会谅解的。”
皇帝头昏眼花,黑色的浪潮一阵一阵地淹没他的视野。他眼睁睁地看着王禧重新取来一份诏书,强硬地抓着他的手将金银按在诏书上。他想大声呼喊燕决,却想起来燕决已经身处讲武堂;他想叫白善,却想起白善被王禧的爪牙摁在地上。
他自以为摇尾乞怜的狗,早就磨着牙要咬他一口。
金殿外忽然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王禧和崔贵妃都是一愣,当机立断地将盖好印的诏书收起,动作太过急促,不慎将金印摔到地上,磕坏了一个角。王禧火急火燎地将金印收起,就要指挥崔贵妃从金殿后门撤走。
“臣欲面见陛下,请公公通传。”
楚识夏的声音如破空利剑,扎在所有人的耳膜上,令人不由自主地胆寒。听见是楚识夏的声音,崔贵妃反而不怕了。楚识夏是女眷,是外臣,深夜无诏入宫本就不合规矩,比之崔贵妃出现在皇帝寝宫更加引人非议。
崔贵妃推开火急火燎的王禧,整理衣衫走出门去。
黑袍银甲的羽林卫纷纷拔刀对外,大雪无声地覆过他们的刀锋。崔贵妃蛾眉秀丽,步履轻盈,站在一片严阵以待的羽林卫身后,远远地对楚识夏说:“陛下已经睡了,楚小姐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臣有要事禀告。”
楚识夏穿着素白的衣,只有腰间束以细细的红绳,末端缀着金色的铃铛。她手无寸铁,但她脊背挺拔地站在雪中,便好似一把出鞘的剑。
“请娘娘通传。”
“陛下不见。”崔贵妃失却耐心,又生怕楚识夏看出马脚,一挥手便示意宫人关门。
“今夜,臣必须见到陛下。”楚识夏说,“否则大周就要落入窃贼之手。”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崔贵妃心头一跳,呵斥道。
“娘娘心知肚明,不是么?”
楚识夏一笑,侧开身子两寸,露出宫门外神情莫测的朝臣。内阁群臣、翰林院学士的官袍鲜红如血,他们默立在飞扬的大雪中,身前站着唯一一个撑伞的人——白子澈。
“陛下病中不参朝会,不见百官,连皇子探视也一并谢绝,偏偏留了一群阉人。臣子夙夜忧寐,不敢不为大周江山社稷着想。臣等只要求见陛下一面,今夜之后,无论何等罪名加身,臣绝不辩驳。”楚识夏傲然道,“请娘娘让路。”
“楚识夏,你要造反么!”崔贵妃的尾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着白子澈道,“你带着内阁首辅,带着太子,是要逼宫么?云中楚氏当真要一手遮天了!”
“娘娘说笑。”白子澈温文尔雅道,“子澈不才,于公,子澈是太庙前昭告祖先和天下的储君,臣子见君主,理所应当;于私,子澈与陛下血浓于水,父子情深,儿子看望重病的父亲,是人性纯孝。哪一桩、哪一件,值得娘娘咄咄逼人,称我造反?”
裴首辅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病中,朝中风云变幻,若娘娘不放心,只让臣一个人进去便好。”
“想都不要想!”崔贵妃一挥袖子,怒道,“帝王寝宫,岂是你们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话音刚落,王禧从殿中匆匆而来,高举加盖帝王印玺的诏书。
“宣陛下旨意,太子白子澈勾结权臣,狼子野心,着废黜东宫之位,改立五皇子白烁为储君。”王禧眼神发亮,紧盯着阶下一群人,道,“还不快退下!”
“简直荒唐。”裴首辅彻底怒了,“一个妇人,一个阉人,就能谈我大周储君废立?陛下说要废太子,陛下在哪?!让陛下亲口对大周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说,他要废弃太子,改立一个黄口小儿!”
“裴首辅,你要抗旨吗?”王禧瞪眼。
楚识夏适时开口,一字一句充满杀机:“陛下已被奸贼所控制,身处危急之中。今夜,云中楚氏愿为太子殿下马前卒,诛阉贼,清君侧。”
“有劳。”白子澈后退一步。
王禧大惊失色,他隐约听过楚识夏的威名,对云中楚氏避之唯恐不及。楚识夏一言既出,王禧连滚带爬地便往金殿里躲。崔贵妃也没料到金印诏书在前,楚识夏竟然敢当场发难,忙不迭地往殿中退去。
太子深夜入宫不得带兵,身边只一个孙盐。楚识夏脚底一顿,冲进人群时,孙盐一把拉过白子澈推到身后。孙盐紧张地看着楚识夏赤手空拳地穿行在羽林卫之间,看出一身冷汗。
与太子入宫不得带兵一个道理,楚识夏入宫也不得带兵刃。在披坚执锐的羽林卫面前,楚识夏单薄易碎得像是一张纸。
楚识夏单手拧住一个羽林卫的手腕,酸麻的感觉一时间令其难以动弹。楚识夏掌心对着刀柄拍去,飞出去的长刀刺穿另一名羽林卫的心口。她反将手肘格在其喉间,重重地将羽林卫掼出去,砸在其同伴刀锋之上。
无数晃动的银白刀锋像是一架巨大的机器,飞旋着吞吐血肉。楚识夏是刀锋空隙中的蝴蝶,看似不经意的起落间踩着刀锋缭乱的银光起舞。
楚识夏一拳砸在羽林卫后颈,攥着他细长的颈骨翻身腾空,躲过刺向她的五六把刀剑。楚识夏双手抓住羽林卫的后颈,膝盖夹在一名羽林卫的脖子上,拧转身体的瞬间绞断了两个羽林卫的脖子。
雪地里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
楚识夏手上还是没有刀剑。
随着她一步步地逼近,腰间红绳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像是催命符。
羽林卫们在巨大的威压之下扔掉手上的刀,跪地伏首道:“太子殿下恕罪!”
楚识夏推开未央宫的大门,站到门边,对着白子澈一伸手:“太子殿下,请。”
她的裙裾猩红,像是不落的枫叶。
——
天光乍亮。
白子澈将那封假诏书在火盆中烧尽,看向跪在地上的白善。白善只是衣衫凌乱,脸上挨了几巴掌,并没有性命之忧。
白子澈脸上阴鸷的神色一闪而过,温和地对白善说:“白公公,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父皇这里有我。”
“哎。”白善惊魂未定,却答应了下来。
皆因未央宫内外已经恢复原本的守卫,燕决也被调了回来。楚识夏拄剑在殿外守候,大有鬼神莫敢入内的意思。白子澈又是一贯委曲求全的菩萨性子,丝毫不为皇帝先前猜疑所伤的模样。
白善放心地离开,楚识夏却走了进来。楚识夏越过白子澈,撩开纱帐搭在金钩子上,俯视皇帝憔悴的病容。皇帝发着热,直觉喉中火烧火燎,气力全无,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