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逐鹿(三)(1 / 2)
程垣微微昂首,呼出一口白气。
站在程垣身边的汉子拧开银色酒壶递到他面前,抬起下颌邀请道:“喝一口?”
程垣去过江南,平过叛乱,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却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摇摇头拒绝了。汉子也不强求,摘下面甲,仰头喝了一小口。
“这酒不烈,一壶刚刚好暖身子,不会醉。驻守拥雪关的时候,冰天雪地里不能生火惊动敌人,没酒可扛不住。”汉子将银壶塞进胸甲下,说,“程卫长,别太紧张了。”
程垣只知道这人是楚识夏带来帝都的一百亲卫中的亲卫长,勉强认得容貌,名字他是记不住的。程垣苦笑道:“将军您抬举我了,大小姐身涉险境,我实在是怕她出事。”
“我哪是什么将军。”亲卫长笑笑,说,“我只是老王爷收养的一个孤儿罢了,得王爷赐姓楚,在军中效力,程卫长叫我楚林就好。”
程垣客气道:“不敢。”
“大小姐这性子啊,随二公子,”楚林拍着膝盖,说,“也随老王爷。不过长公子不让在大小姐面前提,我们也就不敢说。北狄人骑兵独步天下,拥雪关是靠着天险,又欺负北狄没有攻城辎重才守了这多年。若是无险可守,又敌多我少,想在北狄人手下取胜,知道该怎么做吗?”
程垣摇头。
“偷袭。”楚林笑道,“云中楚氏用兵奇诡者,从今往前数五十年,二公子居第一。大小姐所学如何,今夜就可见分晓。”
程垣哭笑不得,紧张的情绪也散去了一些,“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兴奋呢?”
——
帝都分外城、内城和宫城,外城开四门,内城开九门。外城四门傍水凭山,唯有南门前一马平川,却也是易守难攻。
城门校尉看向远处逼近帝都的火光,连忙命令下属开门。下属犹豫片刻,立即被他一鞭子抽在脸上,大声呵斥道:“今夜有重要军情,若是耽误了军中要务,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下属连滚带爬地冲下城楼传令,齿轮咬合流利,城门缓缓洞开。
“传陛下令,城外乃是反贼,不得开门!”
一骑白马飞驰至城门下,马背上的黑甲骑兵高举明黄色卷轴,高声道:“违令者斩!”
京畿卫近在咫尺,城门校尉咬牙道:“开门!”
下一瞬,白羽箭破空而来,穿透一只鸡蛋似的贯穿城门校尉的额头。黑甲骑兵指尖弓弦震颤不止,城门校尉向后踉跄两步,一仰头从城垛上翻倒,直坠下城门。
“关门!”楚识夏厉声道。
吓呆了的士兵们连忙推动承轴,但来不及了,发现城门要关闭的京畿卫在一声嘹亮的喝令下发起冲锋。楚识夏拉弓引弦对着战旗下被士兵簇拥的人射了一箭,她极为自信,连结果也不屑看,调转马头冲进内城。
京畿卫的战马如雷霆过境,无情地从城门校尉双眼大睁的尸体上碾过,新鲜的白骨和血肉彻底湮没于尘土。战马宽阔健硕的胸膛强横地撞开城门,骑兵挥舞着长枪戳刺,落荒而逃的守城士兵被捅成筛子,被踩成肉泥,滚烫的血浸透脚下的黄土,转眼就干涸。
林鹤一只手拎住陈伯言的后脖子,将其拽回马鞍上。陈伯言险些被一箭射穿眼睛,三魂七魄尚未归位,眼神呆滞地攥着缰绳。林鹤又是惊又是怒,惊的是楚识夏百步穿杨,这么远的距离竟然差点要了陈伯言小命,怒的是这好大喜功的公子哥要死就死,千万别连累了自己。
“是楚识夏,”陈伯言回过神来,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是她的声音!”
“我知道是楚识夏。”林鹤挥手招来一个百夫长,冷静地下令道,“去追那匹白马,那是云中楚氏的大小姐,小心她有埋伏。大军依然开往宫城——不要被她拖延了时间。”
——
楚识夏骑着雪骢奔驰在外城的康梁坊中,背后的骑兵穷追不舍。康梁坊是外城中地形最复杂、规划最混乱之地,堪称地面的鬼市。她敏捷地穿行在康梁坊的巷子中,身后的骑兵稍有犹疑,楚识夏便回身放箭,逼得他们不得不追。
“放风筝就是这样的。”
年幼时,楚明彦曾这般握着她的手,指腹温暖有力。兄妹二人站在天霭山下随春意疯长的草丛中,楚明彦半蹲在她身后,虚虚地环抱住她。楚识夏被他教导着如何收紧风筝线,又如何在恰当的时机放开,风的呼吸匀净悠长,时光漫漫如流水。
“不要太紧,否则风筝会掉下来;也不要太松,否则风会把线刮断。”
“就像哥哥抱着我这样吗?”六岁的楚识夏脆生生地问。
“对,”楚明彦摸摸她的头,轻笑道,“长乐真聪明。”
楚识夏死死攥住缰绳,眼神掠过地面上一线细微的凸起。
她猛地扯住缰绳,雪骢嘶鸣着飞跃过平地,绊马索猛地从尘土中绷紧,抽打在紧追而来的战马腿上。高大的马匹前扑跌倒在地,马背上的人重重地被摔下,后方的骑兵猛地勒马,才避免一连环的撞击事故。
追兵一口气没喘上来,巷子两侧劈头盖脸地泼下漆黑的液体。巷子尽头的楚识夏点燃浸满火油的箭簇,拉满弓射了出去。巷子两侧的屋顶上站起十几个人影,弓弦上火焰明亮。
“有埋伏,快撤!”
火焰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条巷子,仿佛一条咆哮的火龙翻地而起。战马惧火,挣扎着要逃跑,但京畿卫连人带马全沾上了火油,根本无处可逃。巷子狭窄,惊慌失措的马匹互相冲撞踩踏。落地的京畿卫连忙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火焰,但更多的人被受惊的战马踩断肋骨或踢碎内脏,徒劳地在烈焰中爬行。
箭雨铺天盖地而落。
楚识夏调转马头离开了巷子。
——
内城,杜平坊。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兴奋呢?”
楚林听见程垣不带恶意地问出这句话,不由得笑笑。愁绪涌上心头,楚林又想喝点酒,就着壶中淡淡的香气回味云中霜雪的气息。跟着楚识夏来帝都,是楚林自愿的,可楚林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天霭山的草原,拥雪关的寒霜。
他知道楚识夏也同样想回家。
“近乡情怯了。”楚林搓搓手,笑着说。
枕着刀鞘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的亲卫忽然跳起来,神色严肃地戴上头盔。常年军旅生涯磨炼出来的默契令亲卫们不必问也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敌袭。
楚林收敛了嬉皮笑脸的德行,将手上的长枪抛给程垣。程垣扣上头盔面甲,掂量着长枪露出一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