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画中仙(八)(1 / 2)
画院。
白子澈刚刚进门,就被房梁上落下的人捂住了嘴。白子澈几乎吓得心脏停跳,但来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莫怕,是我。”白子澈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楚识夏。
三皇子今日生辰,皇帝终于拖不下去了,赐他出宫建府,封号“瑞”。楚识夏奉命进宫宴饮,穿着端庄华丽的礼服,发髻高高盘起,加以黄金缀玛瑙的发冠。她爬高走低、飞檐走壁的,居然也只乱了裙摆而已,连汗都没怎么出。
“你不是在殿中宴饮吗,”白子澈目瞪口呆,“跑来画院干什么?”
“我装醉偷跑出来的。”楚识夏捏着衣袖给他闻,湿润的袖子上带着淡淡的酒香。
“所以你来画院干什么?”白子澈服气了,问。
“殿下还记不记得,你曾画过一幅美人图。当时王贤福还拿着那幅画到民间,企图找到与画中人相貌相似的女子,向陛下献媚。”楚识夏问,“殿下可知道那画上的女子是谁?”
那幅画堪称白子澈人生的转折点,因为那幅画,摄政王注意到了沉寂多年的他,设计盗走《观音大士图》。画院侍诏郑旬,白子澈的老师宁死不肯诬陷他,自戕于大理寺狱中。
白子澈沉默片刻,说:“这是一个传闻,宫中的禁忌。”
灵帝二十七年末,求仙问道的灵帝驾崩,年仅十二岁的皇太子在皇后、国舅的铁腕扶持下登基,改年号为景泰。主少国疑,太后垂帘听政,国舅被封太师,权倾朝野。
景泰四年,皇太子迎娶太师长女陈婉,册封为后。当年生下白焕,立为储君。新帝早已厌烦事事被名副其实的摄政王管控,却挣扎不得。就在这时,新帝巧遇了楼兰神女。
“所谓楼兰神女,不过是一介托辞。楼兰早已亡国,谈何神女?但据说她确实很美,美到让人觉得,她不是凡人。陛下对朝政有心无力,便将全部的感情寄托在这个女人身上。”
楚识夏打断了白子澈,“陛下如此痴迷楼兰神女,难道没有给她封号吗?”
白子澈摇头,道:“封妃是要入玉碟的,我说了,陛下当时有心无力。”
皇帝对楼兰神女的沉迷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太后起初不屑一顾。楼兰神女背后空无一物,徒有蛊惑人心的美貌,甚至连讨好皇帝都不会。但景泰八年的冬天,楼兰神女诞下一名皇子。
皇帝很高兴,在醉酒中说要立这个皇子为储君。
楚识夏的心猛地被揪成一团。
“陛下身边当时全是太后的人,这句话理所当然地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第一次来到楼兰神女的居所,发出一声叹息。”白子澈一顿,说,“‘连我见了你都忍不住心生怜爱,何况陛下’。太后赐给神女一杯鸩酒,命宫女将皇子溺死在水中。”
楚识夏怔怔地想,可是那名宫女违抗了这个命令。
宫女也许是同样被神女“蛊惑”,也许是出于怜悯这个无辜的孩子,也许是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宫女带着襁褓中的皇子逃出皇宫,死在了鬼市。她大约是想从鬼市潜逃出帝都,却还是死在了当时的大理寺卿面前。
但阴差阳错,那个孩子活下来了。
虽然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过得生不如死,但他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楚识夏感到眼眶一阵酸胀。
“陛下对此悲痛欲绝,一度缠绵病榻起不来身。后来陛下逐渐收拢权力,一直派画院描绘神女的画像。这么多年以来,废弃的画卷不计其数。据陛下和当年服侍过神女的宫人所说,即便如我的老师‘化神手’也难临摹神女的风姿十之五六。”
白子澈说完,看着楚识夏道:“你突然问起这个,是出了什么事吗?”
楚识夏摇摇头,接着问:“陛下很赞赏你的画,是因为你画的最像吗?”
“不是的。”
白子澈也摇头,说:“是因为老师从来没有让我看过其他人替神女画的画像,只是让我在神女的故居中羁留,摸索她留下的痕迹。他说只有这样,我才能画出陛下心里的那个影子。我画的,其实只是一个女子倚窗的侧脸而已,寥寥笔墨,穷尽我此生对女子所有美好的想象。”
当时白子澈已经十六岁,画院侍诏想让他用这幅画讨皇帝欢心,让皇帝想起来还有这个儿子的村子,以求将他放到封地去,远离宫中的是是非非。
但终究事与愿违。
白子澈忽然起身出门,楚识夏坐在原地没有动,反复深呼吸消化这个预料之中的消息。过了半晌,白子澈抱着一个蒙尘的细长匣子回来,手上提着一盏明亮的灯。
“我想,你也许想看看这个。”白子澈道,“这是我老师当年为神女画的画像,据其他人说,只有这张令陛下略微满意。与真人应当有几分相似。”
楚识夏猛地按住白子澈放在锁扣上的手。
白子澈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楼兰神女的相貌、神情,她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我把我逃脱这九重宫阙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早就化为白骨的可怜女人身上。”
白子澈说:“我第一次见到沉舟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楼兰神女不是陛下的幻想,如果她真的在这世上活过,那她应该就长着沉舟那样的脸。”
楚识夏知道再遮掩已经没有意义,颓丧地松开手。
白子澈了然,固执地打开匣子,抖落那张泛黄的画卷。
“化神手”之所以被称作化神手,就是因为他最擅长描摹人的神态,眼角眉梢流转的神态在零星几笔墨痕下惟妙惟肖。可即便画技高超如郑旬,他笔下的楼兰神女依然美得虚幻。她穿着红色的宫装,回眸看向画外的人,表情淡漠,却美得令人心神震颤。
她确实长着一张与沉舟极其相似的脸。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殿下。”楚识夏深吸一口气,说,“我连怎么对沉舟开口都没有想好。”
——
邓勉在秋叶山居闲的没事干,就跟在玉珠屁股后面到处跑,一会儿帮人端茶倒水,一会儿上蹿下跳地帮人找猫。他似乎是一腔悲痛无处发泄,只好闷声干活,居然还在院子里扎了一个秋千。
楚识夏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晃着,手里反复摩挲那块龙血玉环。
猫柔软的肉垫忽然在楚识夏脸上蹭了一下。
沉舟抱着满脸不情愿的猫,捏着它的爪子,盯着楚识夏。
“怎么了?”楚识夏勉强笑笑,问。
“你最近总是不高兴。”沉舟坐在她身边,说,“是因为邓勉吗?”
“不是。”
沉舟看见她手上的龙血玉环,说:“你想查那个婴儿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