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飘零客(二)(1 / 2)
洛霜衣赶到血迹斑斑的青柳镇官府时,沉舟抱着一个熟睡过去的女孩坐在檐下。白猫趴在沉舟的身边小憩,缩成一个雪团子。
穿着官服的县令被一箭钉死在堂上,牌匾“明镜高悬”四个字摔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被早春的细雨晕染成浅淡的色泽,像是遇水的朱砂。
整个官府里都没有活人了。
沉舟胁迫最后一个衙役打开牢房大门,放走被关押的镇民以后,把他也杀了。镇民们感觉到官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敢多看多问,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家中。
“你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洛霜衣顿了一下,又问,“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小孩。”沉舟没什么起伏地说。
小女孩的父亲作为第一个反抗官府欺上媚下、信口雌黄的人,在入狱的第一天就被拷打致死。沉舟硬邦邦地把这个事实告诉小女孩之后,她哭得睡了过去。
“我知道这是个小孩。”洛霜衣上前想要触摸小女孩的四肢、筋骨,却被沉舟往边上一偏,躲开了。
洛霜衣困惑地看着他:“你难道不是要抱她回九幽司养吗?资质太差的孩子,在九幽司连第一关都活不下去。”
“我不会抱她回九幽司。”沉舟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难道要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杀人?”洛霜衣反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沉舟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很会养孩子,还是九幽司很会养孩子?”
洛霜衣皱着眉看他:“你不会是想让楚家养这个孩子吧?”
沉舟沉默了。
“你看清楚了,你杀的是朝廷的官。楚大小姐,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她是官,你是匪。你还期盼着能回去吗?”洛霜衣犀利地戳破了沉舟的侥幸,“说不定有一天,家主就会让你杀她。”
“闭嘴。”沉舟冷冷地说。
——
小女孩姓莫,单名一个“媛”字,沉舟便叫她媛娘。媛娘乖巧而沉默,每日乖乖地吃饭,从不哭闹。沉舟出门杀人的夜晚,她宁静安恬地抱着白猫在客栈中熟睡。
洛霜衣没有再提起把媛娘送到九幽司养育的事,媛娘的根骨并不好,她也不想和沉舟起无谓的争执。沉舟带着媛娘流浪在江南的小城小镇上,一一拔除山鬼氏的势力。
沉舟杀的人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焦躁。那些刺客的血仿佛滚烫的铁水烙在他的手上,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沉舟沉溺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媛娘偶尔和他对视,会被吓得发颤。
沉舟也开始怕。
他怕将来回帝都的时候,楚识夏不肯认他。
祥符五年,七月。
酒馆里生意惨淡,零零星星地坐着几桌人。每张桌子上都是一碟盐水花生,一壶黄酒,再多便是一碟咸菜。小二虽然不满客人的拮据,却也只有笑脸相迎。
“听说了吗?六月的时候,广陵江氏的长公子在帝都被人杀了!”
“江家的灵幡都要挂到海边去了,哪能没听说呢?据说他是在帝都欠了官家子弟一大笔钱,狼狈逃回广陵的。帝都里掉块板砖都能砸死三个王爷,人家哪肯,这不就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杀了吗?”
“我怎么听说,是那个纨绔公子摆了江氏长公子一道,才诓得了一张能叫广陵江氏肉疼的欠条?”
“别听说啦,江家人要上帝都告御状去啦!江夫人受不了先丧夫后丧子,要去帝都跟人家拼命呢!”
“江氏何等大的产业,在帝都也铩羽而归,看来我等草民是去不得的,否则反倒白白断送了性命啊!”
一酒馆的人聊得热闹,天南海北地胡吹起来,潦草的盐水花生也变得美味起来。
“哎,小兄弟,你怎么不说话?”有人嬉笑着推了一把坐在窗边的少年。
沉舟微微抬起一点斗笠檐,大半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他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把,不带温度地说:“想着接下来带我妹妹去哪里讨生活。”
其实沉舟在想,群玉坊里吹笛子的那个叫江乔的女孩跟江家有没有关系。换做别人,自然不会把烟花地里的名伶和巨贾人家联系起来,可沉舟觉得江乔跟群玉坊格格不入,有些蹊跷。
沉舟沉默寡言,极少和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行脚商交谈,偶尔蹦出来一两个字,便有人接茬。
“如今怕是乱的很,这新政一出,民不聊生,帝都的裴次辅都吃了挂落。恐怕还得等上一段时间,等陛下回心转意,这日子才能好过点。”
有人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骂道:“这些官老爷们,每天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不说,还变着花样地吸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狗官都不得好死!”
沉舟有些出神,没坐多久,便从厨房拿着今日的饭食上楼。
媛娘坐在凳子上给白猫梳毛,动作笨拙而认真。沉舟不会梳头发,媛娘的头发是她自己摸索着梳的,不是太紧就是太松,但总算勉强有个样子。
媛娘抬起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沉舟。白猫也睁着圆圆的、晶蓝剔透的眼睛看他。沉舟被两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无端地有些紧张。
“来吃饭。”沉舟说。
媛娘乖巧地坐在桌边,捏着筷子吃饭。新政的推行不仅没有让田地回到应得的人手中,反而让农户原本的天地缩水,还要承担更沉重的赋税。如今米粮价贵,客栈里只有简单的稀粥和菜包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