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乔姬(一)(1 / 2)
沉舟离开的第一天,玉珠收拾他的屋子,发现什么都没少,唯独不见了那只百宝匣。
那是楚识夏在夜市上买来的,小叶紫檀的料子,给贵族女子装珠钿玉簪用的。百宝匣里铺了一层糖纸,塞满各种各样的糖,晶莹剔透得像是一粒粒宝石。
沉舟对这只百宝匣爱不释手,经常含着一粒糖,安安静静地坐在楚识夏身边看雨。
那段时间沉舟总是被噩梦惊醒,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唯有楚识夏的身边能让他安心。
楚识夏听玉珠说了这件事,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再买一只放回去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淡,口吻很轻,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然后就低头研究手上的账簿去了。玉珠不敢再多说,只好原样买了百宝匣,放到原本的位置上。
——
祥符四年,中秋节。
楚识夏推了宫中宴席没去,独自一人到芳满庭买醉。邓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消息,眼巴巴地就跟着来了,追在她身后买单。楚识夏乐得有这个么散财童子,也就没撵他。
“老大,要是让人知道你推了宫中宴席不去,跑到烟花地来。”邓勉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陛下不得收拾你啊?”
“你呢,不跟你爹进宫,跑来这儿干什么,不怕他打断你的腿?”楚识夏一杯又一杯地喝,却猛地被邓勉手脚并用地按住了杯子,一挑眉,“胆子肥了?”
“玉珠姐姐说你身上伤还没好。”邓勉不敢放手,也不敢直视她,“不能喝那么多。”
“我不喝那么多,就会止不住地想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中秋节有没有地方落脚,有没有月饼吃,伤有没有好。”楚识夏低下眼睛,有点忧伤地一笑,“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其实很难养的,喜欢吃的不说,不喜欢吃的也不说,你给他块石头,他都会嚼碎了咽下去。他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人关心他,迁就他,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沉舟在镇北王府,也是个小公子呢。
邓勉知道沉舟离开的事,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听得一头雾水,有点不安地问:“是因为之前的事吗?”
楚识夏摇摇头,“这次真的跟你没关系。”她实在不想再去想沉舟了,便问:“你最近怎么样?”
“跟着太学的先生念书呢。”邓勉有点懊恼地挠挠后脑勺,说,“但是我太笨了,以前落下的功课又太多,肯定是赶不上后年的科考了,只能再等等。不过我爹挺高兴的。”
如今朝中局势如火如荼,往吏部塞银子谋求前程的人数不胜数,不少官衔暗中明码标价,又叫做“斜封官”。邓勉是大理寺卿的儿子,又是摄政王一派的能人,即便在科考卷子上画个王八,也不愁没有好前程。
然而邓勉十几年来,一贯如此,并不觉得不妥。楚识夏自问没有给人当爹的喜好,也就不多嘴。
楚识夏哼笑一声,道:“今晚过去恐怕就不高兴了。”
邓勉嘿嘿地笑。
楚识夏心里有数,并没有把自己往死里灌,始终保持着清醒。
恰逢此时,熙熙攘攘的人声忽然炸开,像是一滴水落进热油锅里,一片嘈杂喧嚣。
楚识夏厌烦地按了按耳朵,邓勉有眼色地起身,推门便责问匆匆跑过去的老鸨,“你们怎么做生意的,这是开青楼还是开全武行啊?”
老鸨急得一身白腻的肉直抖,唉声叹气道,“老奴改日再来给邓公子赔罪,我这就去收拾蔚然那死丫头!”
屋子里的楚识夏忽然抬起头来,拎着酒壶走了出去。
“蔚然,可是先前改名的那个婉儿姑娘?”楚识夏问。
老鸨下意识地点头,下一瞬又呆住了。
楚识夏一头长发高高束成马尾,耳垂上缀着亮晶晶的水晶坠子,晃得人眼花缭乱。她穿的是一身窄袖的素色锦袍,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俊俏的世家子。
老鸨看清楚识夏是谁,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这事我替你管了。”楚识夏一手拎着酒壶,另一手按在栏杆上,转眼间就翻到了人流聚集的三楼走廊。
他们的雅间在五楼,居高临风,颇有几分雅意,另辟了一条楼梯上来,离那些肮脏的生意也远。邓勉还没反应过来,楚识夏身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这么高,你疯了!”
邓勉按着栏杆探身,震惊地看见楚识夏稳稳当当地落在人堆里,砸开了一片空地。周遭围上来的小厮、打手和看客,被她从天而降吓得够呛,犹疑不定地让开了她。
这间显然是姑娘的屋子,敞开的门可见里头的珊瑚珠帘子、粉色的云雾般的纱幔。房间门口有个少年被半扶着,肩头上一片血色。楚识夏越过他,看见地上凌乱地散落着被撕裂的罗袜、襦裙和一串从床榻延伸到门槛的血迹。
“你是什么人?”那少年恼怒地看着她。
“管那么多干什么,我跟你很熟么?”
楚识夏推开他,大步踏进屋子里。她目光一扫,就瞥见了床榻上蜷缩的那个身影。最开始的“婉儿”、如今的“蔚然”,仅仅楚识夏一人知其真名的江乔用床上的锦缎遮掩着身体,楚识夏只能看见纱幔后一团小小的身影。
“婉儿姑娘,还好么?”楚识夏问。
“可以借我一件衣服吗?”江乔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