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命门(十)(2 / 2)
怕你不要我。
沉舟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和楚识夏不一样,和其他人也不一样。他们无论好坏,都是活生生的人,不会畏惧阳光。只有沉舟,他的肉体血魂都被那个地狱淬了毒,即便刮骨剥皮也无法抹除。
银面鬼前来拍门,沉舟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楚识夏知道他曾是怎样的一个人。沉舟生怕楚识夏一点点剥开他这具美艳的皮囊,洞悉其下千疮百孔、肮脏狼狈的魂魄后,心生厌弃。
“起来吧,伤口没事吗?”楚识夏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摸着他冰凉的指尖说,“我去让他们打热水给你洗澡。”
沉舟未发一言,楚识夏已经走了出去。
——
屋子里哗哗的水声,扰得楚识夏心烦意乱。
她站在檐下抛着枚铜板,目光来来回回地跟着铜板起落。
九幽司的刺客很棘手,但楚识夏更怕沉舟只身犯险。热水还没烧好,就有官差挨家挨户上门提醒,今夜城中有江湖剑客械斗,致五人死亡、无一活口,看家护院的亲卫要多加防范。
师父走得不是时候。楚识夏暗自摇头。
屋子里的人忽然闷声闷气地开口:“识夏,你能进来一下么?”
楚识夏装聋作哑。
“墨雪,长乐……大小姐。”沉舟声音沙哑,像是笃定她没有走,“求求你了。我的伤口好疼。”
前言不搭后语的,楚识夏既非华佗在世,又不是扁鹊传人,难道她看一眼伤口就不疼了吗?
楚识夏知道这人是在撒娇卖痴,可她向来拿沉舟没有办法。楚识夏无可奈何地推门进去,被潮湿温暖的水汽扑了一脸。地上积了一层明亮的水光,带血的衣物散落在地。
楚识夏几乎可以想象,这人是如何将自己从湿冷的黑衣中剥出来,露出白玉般的身体,走进热水中。
“干什么?”楚识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可能冷漠。
隔着一面屏风,楚识夏能听见摇晃的水声。
“我伤口好像裂开了,没力气。”沉舟虚弱地说。
楚识夏知道九幽司素来狠毒,心头一跳,快步绕到屏风后。
“哗啦”一阵水声作响,半个地面都被水扑湿了。
楚识夏被抓着手腕拽进了木桶里,泡着栀子花的热水扑了她一脸。她半跨在沉舟身上,半个身子埋在水下,直面着沉舟赤裸的胸膛。沉舟滚烫急促的呼吸扑到她脸上、颈间,心跳紊乱剧烈。
“没力气?”楚识夏被他死死攥着手腕,挣脱不得,只能掀了眼睫直勾勾地盯着他,“伤口裂开了?”
沉舟苍白的脸色被热水浸得粉扑扑的,浓密的睫毛更显墨色深沉,更显眉眼奢华。他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直视楚识夏的眼睛,但该抓的手腕该搂的腰一样不落——这样的动作不带男女间的旖旎情味,只是以免她挣脱逃跑。
“你现在真是有出息,都学会说谎了。”楚识夏本就烦躁,目光触及沉舟水下利落精壮的线条,气血上涌之下更加暴躁,“松手,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我不知道。”沉舟小声狡辩,头却越来越低,鼻尖恨不得抵到楚识夏肩上,“我只知道你生气了,不要我了。”
楚识夏忽然意识到沉舟的患得患失,试探着问:“为什么你会觉得,九幽司找上门来,我会生气?”
“我给你添麻烦了。”
楚识夏气得一巴掌甩在他脑门上,她本想说“我是怕你到时候死在外面,连个能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可楚识夏一想到这话不吉利,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楚识夏生硬地说,“不过就是九幽司,你怕什么?”
“我怕你讨厌我,不要我。”沉舟的声音越来越小,“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曾经……杀过很多人,为了我自己能活下去。我是个坏人。”
沉舟清晰地记得那些和他关在一个笼子里的孩子,记得每一个人的脸,记得他们的血溅在脸上、流在手上是什么样的感受。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魂魄站在他的床头,低头看着他。
一开始他也怕过,也哭过,可是慢慢地就麻木了,心里再也不会因为杀人掀起一丝波澜。为了活着,沉舟亲手泯灭了自己的人性,尽管他也不知道这还能不能算活着。
从那天开始,沉舟知道自己彻底成为九幽司的恶鬼了。
“沉舟,永远只是沉舟。”
楚识夏轻声说:“不会变的。”
沉舟僵立片刻,怔怔地看着她。
我不会不要你,不会讨厌你,不会不喜欢你——这些都不会变的。
你不要怕。
楚识夏的手指抚摸着沉舟湿漉漉的发,一点点从鬓角抹到脑后。楚识夏扣住沉舟的后颈,逼迫他仰起头来,嘴唇轻轻地吻在他温热的、轻颤的眼皮上。
沉舟的长睫下滚落一滴泪珠。
这个吻太沉重了,重得仿佛整个夏日的暴雨同时倾泻,而他是唯一不撑伞的人。
他几乎要被这个吻击溃。
「小剧场
表面上的墨雪:凶巴巴
实际上的墨雪:闭眼不然流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