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命门(二)(1 / 2)
司礼监。
王贤福窝在宽大的黄花梨木太师椅里,手边的瑞金兽首中盛着冰湃的水果,凉气袭人。屋外夏日炎炎,蝉一个劲地叫,此处却倚仗真金白银开辟出一片清凉来。
小宦官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谄媚道:“老祖宗,您说的事,孙子查到了。”
“说说吧。”
“城外庄子被火烧那天白天,朱青一行人在路上与人起过冲突。那人乃是个开茶摊子的老叟。”小宦官道。
“一个老叟,有何能耐烧我的庄子?”
“这都不打紧,可有人在那茶摊子上看见了一个少年,端的是惊为天人。朱青给他下了药,把那人带走了,可庄子被火烧之后,并未寻见那少年的踪迹。”
王贤福睁开了眼睛,直起身子看向小宦官。他已经老了,眼珠子发黄,视力欠佳,看人的时候总是眯起眼睛,紧窄的眼缝里透出一股阴狠。
“说下去。”
“孙子得贵人提点,找到了那个少年。”
“是谁家的?”
小宦官知道自己飞黄腾达的日子来了,他兴奋得浑身战栗,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有人在秋叶山居见过他,秋叶山居的下人称他‘沉舟少爷’。”
王贤福“哗”的一声掀翻了桌上的兽首,冰块、水果稀里哗啦地砸在地上,一地狼藉。
“竟然是楚家那个小丫头!”王贤福咬牙切齿,“我险些让她骗了!”
——
祥符四年,七月初三。
“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师父受不了了,明日就回江南去。”李卿白懒散地靠在柱子上,敞开衣襟散热,“有一故人埋的杏花醉快开坛了,师父赶回去尝个鲜。”
楚识夏没穿鞋,以一模一样的没骨头姿势歪在另一边柱子上,手里来回捻转着佛珠,心事重重的模样。
“师父,九幽司的人真的都死绝了吗?”楚识夏忽然问。
李卿白那把松松散散的骨头这才搂紧了一点,换过头神色莫名地看向楚识夏:“怎么忽然问这个?”
“陈家那个摄政王豢养了两个九幽司的刺客,或许更多,之前与我和沉舟交过手。”楚识夏坐正了,盘着腿,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不是说灼心之毒和九幽司一起灰飞烟灭很多年了吗?”
李卿白曲起手指在她额上一弹,“江湖人称九幽司的刺客为‘鬼’。寻常刺客拿钱买命,还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九幽司,那个地方很不是人待的,那些刺客干的也都不是人事。”
楚识夏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九幽司的杀人术极其挑剔,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习的,对修习者的筋骨、心跳速度、呼吸频率都有苛刻的要求。
除去九幽司中刺客通婚所生下的孩子,更多的刺客是幼时被偷来抢来或买来的。孩子们被关在一个地方,只有掺了灼心的饭菜可以吃,一百个人为一份解药搏命厮杀,丧失人性、失去记忆,逐渐沦为只知道杀人的傀儡。
“当年我年轻气盛,第一次碰上这群人,便将他们的总堂剿得干干净净。”
九幽司的刺客遍布大江南北,以寻常人的身份藏匿在市井乡野。剑圣捣毁九幽司的消息一出,其余人便埋头蛰伏至今,不再冒头。
“可我没想到啊,那群刺客里,还有个沉舟。”李卿白说起往事,有些灰心丧气。
九幽司总堂的刺客死得干干净净,连带着灼心之毒的解药也一同消散。沉舟没了一月一供的解药,渐渐变成小哑巴、小瞎子,命格轻如草芥。
“我害了他一辈子。”李卿白惆怅道。
楚识夏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目光落在李卿白身后。李卿白顿觉不对,猛地转头看向倚着门框站立的沉舟。
沉舟没有对他的悔恨表达任何意见,那张漂亮得叫人失魂落魄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沉舟看看忍俊不禁的楚识夏,似乎觉得自己此时该笑,便学着楚识夏平时的样子挑起一边眉毛。
李卿白大窘。
楚识夏大笑出声,拍着膝盖笑得倒在柱子上。
“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沉舟人模人样地安慰他,“谢谢师父。”
“滚!”李卿白恼羞成怒,拎起剑就走,“我今天就走,你们两个小崽子自己在这个鬼地方滚泥潭吧!”
沉舟不解地问楚识夏:“师父怎么生气了?”
被安慰了,难道不该哭着拥抱,再用鼻涕眼泪糊对方一身吗?
“感动的。”楚识夏曲起手指在胸口比了颗心,挤眉弄眼道。
——
月明星稀。
铁匠巷。
白子澈推门而入,看见两个并肩坐在屋脊上的身影。
楚识夏穿着月白色的袍子,发髻上两根发带黏黏糊糊地缠在沉舟的发丝上。沉舟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闷不吭声地戳在她旁边,耐心地把女孩勾缠到他发冠上的头发解下来。
体贴周到得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殿下来了。”楚识夏坐在屋脊上冲他招手,“梯子给您架好了。”
白子澈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你们坐在这儿干什么?”白子澈问。
“打水漂。”楚识夏得意洋洋地指着水渠说,“我刚刚打了七个。殿下要不要来试试?”
“我不会。”白子澈诚实道。
“沉舟也不会。”楚识夏摇头,遗憾地叹息道,“没有敌手果真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