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念念(四)(2 / 2)
楼上的人方才纷纷跳下来追杀楚识夏,此刻楼上防备正是空虚之时。
鬼市主鬼叫一声,慌不择路地就要逃。
楚识夏抛却了丝绸,用力一荡,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九楼,顺着楼梯一路追上去,正好堵住了被一群面具童子簇拥的鬼市主。
“你别过来!”鬼市主又跑回了十八楼,高高举起一个木匣子,“不然我就把全鬼市唯一的血莲扔下楼,这玩意儿金贵得很,砸坏了就不管用了。”
“我怎么知道里面是不是血莲?”楚识夏逼近一步。
鬼市主乱叫着,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木匣子,露出里头秾艳如血的莲花,“看见了吧!满意了吗?快退回去!”
楚识夏举起双手,也停下了往前走的步伐。鬼市主就站在栏杆边,只要松开一根手指头,血莲就要葬送于此。
“我可以出钱买,给你一个你满意的价钱,”楚识夏道,“你绝不吃亏。”
“我亏死了!”鬼市主宝贝地抱着血莲,不客气地说,“我不缺钱,但你很需要这朵血莲。李卿白把我得罪透了,我还要被他的徒弟欺负,传出去我在江湖上还要不要混了?”
“那你想要什么?”
楚识夏努力平心静气地和他谈判,心里盘算着,即便鬼市主要她把李卿白的脑袋割下来,也一口答应,先把东西骗到手了再说——只听过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没听过师父倒坑徒弟一把的!
鬼市主仔仔细细地揣摩着她脸上的神色,眼珠子一转,嬉皮笑脸道:“你听过寒髓钉吗?”
楚识夏脸色一变。
鬼市主得意洋洋地说:“寒髓钉由寒玉磨制而成,打入人后背的穴位九枚,这个人就废了。只要你自愿打进寒髓钉,我就把血莲给你。”
“你当我傻么?”楚识夏冷道,“九枚寒髓钉打下去,我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你把血莲给我我也走不出鬼市。”
“不用九枚,”鬼市主道,“七枚,打进去七枚我就把血莲给你。”
漫长的沉默。
“怎么样?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血莲扔下去,你杀了我我也不怕。”鬼市主威胁道,“反正我死了,你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一言为定。”
楚识夏答应得干脆,鬼市主反而愣住了。
楚识夏脱下外袍,解下腰间的玉带,将后背的衣服垂落直腰间,露出光洁如玉的后背。楚识夏将饮涧雪插进脚下的楼板上,扶着剑柄坐下,仿佛要进行一场冥想。
她撩开垂落在后背上的头发,淡淡道:“来吧。”
“你当真愿意?回去以后也不跟李卿白告状,让他来找我的晦气?”鬼市主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问。
“你若是不打,我就硬抢了。”楚识夏眼睫含霜,道。
鬼市主啧啧称奇,一挥手,面具童子捧上来黄花梨木的盘子。红锦上托着七枚素白如冰的钉子,细细长长,触手生凉。
“李卿白居然教出来一个……情种。”
——
昏迷不醒的沉舟忽然发出一声闷哼。
李卿白急急地掀开帘子,只见他紧绷着脊背,双手死死地攥破了丝绸的被褥。
沉舟像是痛极了,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又白下去两分,透白如雪。冷汗开闸似的冒出来,划过他墨色的眉宇,滴落在枕上。他湿漉漉的睫毛拧成一绺一绺的,颤抖不止。
“沉舟?”李卿白惊骇地唤他。
“不要,”沉舟在噩梦中低喃,指甲穿透被褥,刺得他自己的掌心鲜血淋漓,“长乐不要……”
——
镶金戴玉的小巧锤子敲在寒髓钉上,轻而易举地破开皮肉。肌肉被撕裂推挤的声音如此清晰,仿佛丝帛开裂、纸扇破碎。一滴鲜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白色钉子,划过白而软的后背。
楚识夏死死地咬着牙关,竭力掐灭每一声呻吟,冷汗划过脖颈上条条暴起的青筋。
寒髓钉入体,楚识夏能感受到体内奔涌的血气渐渐凝滞。她冷得仿佛赤身裸体躺在雪地之中,然而比冷更剧烈的感受是痛,剔骨割肉的痛。
贯穿心肺、锤击脊骨的磅礴力量,几乎要把她的三魂七魄连同肉身一起震碎。
“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去。”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立碑吗?”
“墓碑上就写:‘楚识夏立’。”
真是奇怪,这个小哑巴分明没发出一个字的音节,可楚识夏就是记得那复杂的手语。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曾经挽过她的发,抚摸过她的耳垂,也曾接过伪装成求援信号的绝笔信。
“不要!”
一个陌生的声音拉回了楚识夏的思绪,她恍恍惚惚地侧首,看向被面具童子拦住按在地上的白子澈。白子澈眼中,楚识夏摇摇欲坠,黑色的瞳子几乎要融化在眼白之中。
“快停下来,不能再继续了!”白子澈竭力喊道,“楚识夏,你会死的!”
“还剩两根。可是你的朋友说,不能再继续了。”鬼市主把玩着寒髓钉,装模作样道,“我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你还要继续吗?”
“继续。”楚识夏的声音轻而坚定。
“你疯了?!”白子澈不敢置信。
“我叫你,继续。”楚识夏抬眼望着鬼市主,咬字清晰,神色清明冷彻。
——
沉舟像是一条被扔进热油里的活鱼,拼命地扑腾起身,却无能为力地摔下床榻。他仿佛感受到了另一具身体上传来的痛苦,痛得他心脏缓缓开裂、全身肌肉紧绷。
“把他按住!灼心发作,他要失控了!”
沉舟痉挛着伸出五指,想要触碰虚空中那个一触即溃的、染血的白色背影。
“不要,”沉舟从喉咙中发出低而细弱的、非人的嘶哑声响,“别碰她……”
混乱之中,没有人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