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云乱(3)(1 / 2)
天子衮冕,肩挑明月,背负星辰,目光半垂,眼角皱纹细细蔓延开去,不添慈和,只增严苛。
边关告急,朝廷栗栗危惧。如果是在十几二十年前,万万启川正龙精虎猛,万家军骁勇善战,那些北方蛮子恨不能望风而逃。然而时移世易,万大将军抱病还乡,万家军由他当初的副将冯兆光统帅。。冯兆光是个人才不假,然而挂帅似乎有些勉强,因此天长日久,北蛮休养生息中摸摸索索离玉门关越来越近,无师自通地贯彻了“敌进我退敌退我扰”的癞皮打法,抽冷子就烧杀抢掠,关内官兵百姓都恨的牙痒。
如果万启川掌权,势必亲率大军讨伐,把落水狗捶到地底。可惜冯兆光谋略不差,武艺却稀松,学不来万将军冲锋陷阵骁勇无敌。
当然,在老皇上的眼里这些都不重要,冯兆光能拖住北蛮、不影响大历国运即可,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排除异己,像左相龙琰安这种时不时跟他苦口婆心掰掰扯扯的倔骨头,有那么一两个就足够了,否则他这个大历天子做得有什么趣味?
左相为慕容白出塞之事据理力争无果,气急之下头风发作,告病未朝。户部尚书魏广深谨小慎微,可惜生了个儿子无法无天,简直是京城一霸,近日听闻慕容白要被赶出京城,大喜之下和一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彻夜狂欢,要不是畏惧锦衣卫头子谢嘉禾,早一把火烧了舞阳楼掳走南山。
满朝大员个个屏息敛气鹌鹑样,不像上朝,倒像上坟。
霍小山是万启川的门生,眼见没人开口,只得越众而出,试图挣扎:“禀皇上,臣日前见过恩师,万老将军也以为玉门关国之要塞,关系我大历门户,除冯将军外,确需助力。但慕容白仅是个吏部五品官,既是文职,职衔又低,属实很适合。”
皇上搭在腿上的手动了动,抬起脸来,眼里射出冷冷的光:“岳卿即是说,万将军老骥伏枥,尚有出山之念乎?如此朕心甚慰。万将军忠君爱国,有他坐镇要塞,边关无忧也!”
霍小山惊出一身冷汗。万启川年轻时候驰骋疆场身先士卒,老来伤病尤其严重,守着京城良医奇药尚且难寻,把他一杆子支到穷山恶水的玉门关,跟流放有什么区别?只怕半路人就没了。
他心中暗恨,只得躬身转圜:“将军早已乞骸骨,且老迈不比当年,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上不理他,径自问兵部尚书严怀玉:“大军何日启程?”
严怀玉道:“好叫陛下得知,兵部备军三万,主将邵连城,副使慕容白,太子为监军,三千先锋已经出发,大军预计四日后启程。”
太子边纪眼见事情已成定局,无可奈何之下,索性征得皇上同意,以监督之名随军北上。
皇上问道:“慕容府眼下情形如何?”
严怀玉踌躇一下:“这个……”
皇上不由自主向前探身,目露精光:“怎么?他想抗旨?违令不遵,按律当斩!”
羽林郎隋影袍袖下摩挲拇指,牵动嘴角,心下冷笑:老头子迫不及待,巴不得赶紧砍了白小三的头!也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怎么碍了他的眼!
严怀玉急忙道:“臣惶恐!慕容府正在忙于整理,所以闭门谢客,臣亦未得其门而入……然而街上时有老百姓拦着大员们的车轿哭诉,不愿三公子离京。臣入朝时亦被阻拦。”
同样被拦过路、还接到过万人请愿书的右相姚松人如其名,鼻观口口观心不动如山。
魏广深道:“臣却未曾被阻。”
隋影道:“我听说魏尚书家公子带十几个壮汉教育拦路百姓,如狼似虎雄姿英发,很好地杜绝了这现象。”
魏广深老脸一臊:“街闻巷议,岂能当真?”
隋影道:“我还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谢大人适逢其会,与他们友善沟通一番,双方均满意而归。”笑容可掬,意态恭谨:“自然,街闻巷议,不足为信!”
魏广深老脸红了又白,兔崽子几天没着家,敢情胡作非为又挨了揍。他儿子见谢嘉禾跟耗子见猫似的,因为谢嘉禾真敢动手,并不惧他尚书之名。
皇上耷拉着两腮不言语,没理会二人皮里阳秋,良久意义不明地一哼,半合着眼慢慢道:“最羡丛希少年郎,左兼毫,右含光;春衫锦绣玉带长,白羽雕弓世无双……”
文武百官一起噤声。
丛希是慕容白的字。大历王宫每年四月中旬开设春日宴,公子王孙人文蔚起,俊彦云集,却谁也比不过当初慕容氏惊艳四座,出道即巅峰。
隋影暗暗叹息:正因为白小三风头太盛,才会被老头子一力打压。老男人的嫉妒心着实可怕,如果这个老男人不幸身为一国之君,那何止可怕,简直实际意义上的要命。
皇帝目光沉沉:“众卿都道慕容白一介书生,却忘记他也曾于狩猎场纵马引弓,并非弱不禁风。”
霍小山低着脑袋,费力咽下一句脏话。
谁家少年公子哥不会舞个剑射个鸟?这些个花架子哪儿能经得起推敲?
说到底不过是头角峥嵘又得京城民心,犯了帝王的大忌。
寂寞无言中皇帝冷冷吐了口气,垂旒微晃,道:“寡人素来爱才,丛希大慧,慎思明辨,胸有丘壑,辅助冯兆光再适合不过。”话必袍袖一撩,老太监会意,拖着尖细嗓音唱喏:“恭送陛下摆驾回宫!”
两列朝班齐声应喏:“恭送皇上!”
烟柳环绕宫墙,枝叶间鹊鸟喳喳作乱,楼阁林立,廊腰缦回,圈着块水洗似的天。一只苍鹰铺展双翼,自半空中滑翔而过,愈杳愈远,终于不见。皇上仰头,无动于衷地一瞥,没情没绪地想:甭管乌鹊还是鹰隼,飞低飞高哪怕飞出朵花来,还不是逃不过猎人的弓箭?
月黑风高夜,万籁俱寂,远处梆子懒洋洋敲了两声,伴着隐隐约约的同样懒洋洋的唱腔:“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余音袅袅,越发衬得幽静。
慕容府邸几乎在中央街的尽头,斗拱飞檐装饰极简,只院墙较普通人家高些,墙头竖起碎瓦瓷片,以防攀援翻越。院里一株四季桂年头已久,往墙外探出半树枝丫,葱郁绿叶夹杂细碎白花,风过时窸窸窣窣,撩起清浅淡雅的香。
有人轻轻扣动兽门环,见无人应声,后退几步,将身一纵,高高跃上围墙。月亮从云间探出一线,恰如一只窥视的眼。来人若无其事踏着利瓷尖瓦,无声无息落在院内,脚未沾地,身子陡然一偏,堪堪避过同样无声无息的一剑,低笑道:“周易!”
偷袭之人惊喜交加:“东公子!”
傅麟临走前吩咐手下周易等人加强府内警戒安全,后者不敢马虎,近来慕容白处于风口浪尖,周易为人警醒,几乎夜夜亲自巡守。
脚步踏踏,灯笼燃起,照亮来人身姿面容,果然是东彩虹。
东彩虹行色匆匆,一行往里走一行掩口打个哈欠,疲色深重,道:“小白没事吧?我离得远了,颇费些时候才赶回来。外头不知什么人监视,刚刚才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