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英雄会(8)(1 / 2)
明月山庄的人走后,村子里小孩疯耍了两天,不仅像模像样地选了个武林盟主,连盟主夫人都选出来了。如果不是一帮跑龙套的小崽子们疯狂反对,只怕连盟主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得依次现身。尘埃落定之后忽觉空虚,尤以君子李郑恍张小花为甚。君子李的蝈蝈大将军一个没注意成了鸡群的食材,张小花溜光水滑的蜈蚣辫毛糙松散了也舍不得解开,抱着木头剑提议,“我们去找大哥哥呀!”
郑恍高举双手附议:“好啊好啊!”
三个小孩一拍即合,因为到五行山庄颇有段距离,妞妞太小,就瞒了她和其他孩子出发了。虽然人矮腿短,很费了些时间和力气,终归是到了山庄入口。
把手入口的人由四个变成六个,并且都面目陌生。君子李上去打招呼:“叔叔们好,我们要找司徒哥哥和蒋叔叔?”
郑恍补充:“他们是明月山庄的人。”
一人眉头紧皱:“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小孩不能进!”
张小花慌了神:“前几天我们还进去了。叔叔你好好看看,是不是见过我们!”
这人不耐烦:“说了不能进,走走走!”
他人高块头大脾气暴躁,小孩都被明月山庄的人哄惯了,张小花吓得一哆嗦,大眼睛登时汪了两泡泪,君子李跳出来指责:“不许欺负小姑娘!”
守卫甚为憋屈,他什么都没干好吗?长得凶就是吃亏,大人小孩都不待见!
另几人离得稍远,一个人走过来半弯下身,拿块帕子给张小花揩眼泪,笑容亲善:“那个大个子是为你们好,里头有好几个坏人,现在不安全。明月山庄是吧,我回头会告诉他们,你们来过了。”
君子李不服:“司徒哥哥和蒋叔叔都很厉害!”张小花抬起朦胧的泪眼:“大哥哥也厉害!”
张小花在三人当中最为瘦弱,路上还跌了一跤,新上身的粉红褂子剐破了,可怜兮兮的。对方耐心地道:“那么等司徒哥哥和蒋叔叔打跑了坏人,你们再来好不好?”
张小花抿起嘴,抬头看看面目沮丧的另外两只,勉强挤出笑容:“这样啊,那只好下次……”眼睛骤然睁大,跳着脚挥着胳膊欢天喜地:“大哥哥!大哥哥!”
有人迎面而来,边走边解开灰扑扑的白罩衫,团了团丢到树丛里,闻声抬头,愕然继而微笑,快走几步俯下身双臂一张,张小花啊啊啊尖叫着一头扑进他怀里。
方才安抚的那个守卫直起腰身,想了想,对其他人道:“应该是明月山庄的人,我听蒋复叫他常宁。”
君子李和郑恍也撒着欢奔过去,一左一右拉着常宁腰间的衣裳,两张小嘴叭叭叭疯狂输出:“司徒哥哥呢?蒋叔叔呢?丹南哥哥呢?听说有坏人,大家都好吗?你们那么厉害一定打得过!常宁哥哥我们都可想你们了……”
常宁一手抱着张小花,往俩小孩脑袋瓜上各凿了个爆栗:“注意安全,不要乱跑。我们一起下山,路上慢慢说。”
君子李和郑恍笑的见眉不见眼,立马前头带路,跟张小花三个人异口同声:“一起一起!”
童音脆亮,又是合声,百步外都清清楚楚,有人扬声跟上:“下山的等等,这还有一个!”
有个少女拉着个少年疾步而来,两张脸一丑一美交相辉映。
君子李:“这个姐姐我见过的。”
郑恍:“嗯嗯。她有一只会飞的猫。”
张小花:“小哥哥换人了,这个也好看。”
年轻男女手拉手本来会让人觉得暧昧旖旎,可这一对过于堂堂正正,丑女拖拽美男的架势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车夫和倔驴,嗅不到半点桃花气息,一看就是主仆情兄弟义。段清池除了周景兴没跟别人拉过手,然而不觉羞涩只觉焦躁,皱着眉黑着脸气压很低,“我堂堂一个大男人,不懂武艺也不会拖了你的后腿,有什么可怕的?”
少女嗤笑:“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腿比我细腰比我瘦、动不动就咳死过去的大男人?”
段清池嘴硬:“你不见得比我强多少……”对方也不出声,手一松腰一弯,俩胳膊一条揽住他脊背一条揽住他腿弯,屏息发力一挺身,现场演示了一个标准公主抱。
抱人的少女脸不红气不喘举重若轻,甚至抬手掂了一掂。被抱的少年惊恐万状,肩头垂落的顺滑长发都要一根根炸开。
几个守卫和小孩:哦嚯!
常宁拳头虚虚抵在唇边,作势咳了一声,掩住弯起的嘴角。
段清池火烧火燎地落了地,红着脸磨牙:“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少女无所谓地一摊手:“像你这样无力自保的战五渣,如果碰上原丰那种变态,被人一根手指就捻死了,老老实实留着条命不好吗?”眼珠骨碌碌转动,从君子李和郑恍身上一掠而过,瞥过张小花的蜈蚣辫时一怔,瞬间从张小花脸上移到常宁脸上,在身边人的胳膊上猛地拧了一把。
段清池惨叫着疯狂甩手:“疼疼疼!”
少女按捺不住狂喜:“哎呀呀不是做梦!”上前掐着张小花腋窝往君子李郑恍那头一丢,自己一跃扑过去牢牢抱住常宁,疯狂地左蹭右蹭,犹如一只发癫的野狗:“啊啊啊我想死你了!”
张小花一脸懵逼地栽在君子李身上,差点崴了脚,幸好郑恍拉了一把,她呆呆仰看被抱的常宁,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哭出来。
守卫们被这一系列骚操作惊呆了,段清池抽着冷气挽起袖子,胳膊上一大块青紫印子还掺着血丝,一边揉一边愤愤然:“姑娘家家的不知检点,总是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还欺负人小丫头!”
少女一阵风似的跑来,简单粗暴地在张小花泪汪汪的脸上擦了两把,极其不走心地劝了句“别哭别哭,姐姐给你糖吃……”浑身上下就摸出一把瓜子壳,顺手往小姑娘手里一塞。
张小花哭得更大声。
常宁笑着摇头,手臂一伸抱起小丫头,张小花抽噎着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不肯再多给少女一个眼神。
少女翻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生的……”
段清池插嘴:“不是吗?”
少女嘿嘿一笑:“从遗传的角度来说,一定会颜值逆天,亮瞎我们的狗眼!”
段清池:……
新抱的大腿特立独行画风奇特,对别人和自己都缺乏做人的尊重。
君子李刚才几乎被张小花撞个马趴,现在还觉得上半身隐隐作痛,跳出来表示不服:“张小花村里最好看!”
郑恍小声反驳:“不对,孙豆豆最好看,眼睛大皮肤白,你还说长大一定娶她做老婆!”
君子李的嗓门顿时低下去,既不肯昧着良心贬低臆想中的未来老婆又不肯栽了己方面子,脑袋一昂转移火力:“跟这个姐姐比,张小花就是天上的星星沙子里的珍珠!”
郑恍对此表示赞同,并且对某人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姐姐这个样子,一起的哥哥们都那么俊?”
众守卫:……
段清池:……
这个“们”就很灵性。
连张小花都好奇扭过泪痕未干的脸,隐约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少女摸着浑圆的下巴颌想了想,一脸认真诚恳:“大概因为我虽然丑,但是有一颗发光发热、千金不换、善良美好的心,像磁石一样吸引了那些品质美好的人!”
仨小孩:……
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众守卫:……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少女则十分坦然,笑呵呵地挽着常宁对段清池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
她顿了下,侧过眼,目光询问。
君子李再度跳出来犀利指出:“你是不是不知道常宁哥哥叫什么?常宁哥哥,她是不是想讹你?”
少女啧啧:“小屁孩戏还挺多!”
君子李怒了:“丑八怪!别以为常宁哥哥失忆了你就能占他便宜!”
“失忆?”少女目光闪动,抬眼问常宁,“我是谁?”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然而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仿佛华丽浮夸的矫饰被剥开,深郁暗沉底色惊鸿一瞥。
段清池身子骨差但脑子不差,而且跟在周景兴身边多年,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没见过?并不觉得方才一霎那的心悸只是个错觉。
常宁任凭她蹭也任凭她挽,含笑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少女这张面皮他隐有印象,不止这张,好像还有一张满是麻子的,其他的则毫无记忆,除了自己脸上这个。
中州有异士,擅制面具,轻薄柔韧质感如真人肌肤,堪称一绝。他貌似曾经持有数张,几乎都送了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位。
“你是谁?”他反问。
少女笑容一收,两指压在他手腕切了切脉,又将头贴在他胸前,在他后心轻轻叩了叩,侧耳倾听。
段清池想起那碗乌黑苦涩的药汤,说来也怪,喝了之后肺腑滞涩之感大轻,连带气管喉舌都舒服许多。又想起那个妍秀少年,再看看面前的常宁,五官平平然而气质气场非比寻常。
莫非自己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抱了一条了不得的大腿?
少女直起腰身,面上不显端倪,“神疲乏力,气血两虚,没什么要紧。我是潇潇。”瞬间恢复了之前嘻嘻哈哈的轻佻嘴脸,斜眼睨着张小花头顶,“你也只给我扎过一次蜈蚣辫。”
常宁下意识摸摸她的头,动作流畅姿态稔熟,仿佛曾做过无数次。潇潇扬脸笑成一朵金灿灿的葵花,自内而外迸发的喜悦将外貌的粗陋都淡化了。
张小花怔怔地咬袖子,直觉到自己花样翻新的小辫子和大哥哥的溺爱恐怕从此成为绝唱,呜咽一声,把常宁搂得更紧。
守卫们被迫旁观波澜起伏的小剧场,总算能抽冷子打听:“山上什么情况?颜公子胜了吗?”哄劝张小花那人直接问常宁:“你要下山?少庄主和蒋复他们呢?”
本来应该有专门人员往返递送消息,但这几个时辰硬是无人出现,守卫们抓心挠肝,恨不能原地土遁去看现场。
司徒明月心思缜密,卫辛眼光锐利,常宁引开原丰时就知瞒不住,不想多费唇舌,索性一走了之,闻言欲答,忽然和潇潇一起抬眼。
群山与天际相接处,乌黑一点盘旋消逝。竹哨声起,清亮悠长,连绵渐息。
一守卫变色道:“鸽哨!这里怎么会有鸽哨?”
鸽哨本应响在边关要塞,伴着寥廓天地漫漫尘沙,金戈铁马甲胄铿锵,角声苍凉,鼓声催命。
君子李正无聊地拿根木棍戳蚂蚁,身上猛地一重,险些又被撞个马趴。郑恍一回生二回熟,瘪着嘴拽住张小花的粉红小花褂。
段清池下意识后退两步,一块元宝砸得胸口发疼,被人掐着两条胳膊转了半个圈,朝着山下方向作势一推:“先带几个小孩下山,我稍后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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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白岳长剑压住伊蓝刃,青锋三尺,寸寸寒光,薄情的嘴角一挑,凉凉道:“给你变个戏法。”原本堪堪触及衣裳的三尺剑凭空长了五寸,噗地刺入颜玫瑰腋下。
傅麟拔步飞扑,原丰将长鞭腰间一缠,左手剑起。谢嘉禾和卓英彻视线相交,两双眼皆是平静无波。
颜玫瑰瞳孔缩紧,面上不动声色,淡然道:“剑中剑算什么戏法。”不退反进,几乎贴住岳白岳胸膛,多出的半截剑刃更薄更利,擦过肋骨末端穿透皮肉,窄窄一隙,一时竟没有鲜血流出,稍倾才一丝丝一线线、连绵不断晕染开来。傅麟和原丰正斗得难分难解,这一刻宽肩乍背距他不足数尺,颜玫瑰轻车熟路地自他腰间摸出一枝袖箭,反手往岳白岳腰侧捅进去。
卓英彻瞧得分明,眉间微皱,谢嘉禾鼓手称赞:“果然默契。”
岳白岳闪避得快,那枝箭扎进寸余,豁出一条血口。
傅麟百忙中冷眼一瞥,示意原丰:“你老大流血了。”
原丰难掩讶色,从来只有岳白岳要人命的份儿,别人何曾能动过他一根毫毛?然而下一刻喉结滑动,好奇心作祟,几乎要扒到受伤的两人身上舔几口,物以稀为贵,老大和颜玫瑰的味道他从未尝过。即刻又按捺下去,时机地点都不对,他喜欢高难度新口味,但绝不会犯傻作死。
傅麟曾经的身份使然,也曾周旋于皇宫内院高官显贵,几乎在原丰脸色变幻的刹那就明白他在想什么,心说这矮子莫不是个吸血蝙蝠转世投胎?怎么见谁都蠢蠢欲动地想咬两口?
颜玫瑰拈了拈染血的袖箭,暗暗一叹,方才那箭往下会捅得更快更深,然而不过是皮肉伤。往上则靠近各种脏器,小白说过,肺腑内脏受创治疗起来要复杂棘手几倍,功亏一篑,当真可惜则个。
台下惊呼、嘘声,以及满腹遗憾的一叹叠成浪潮。人人看到他挨了一剑,更看到对方挨了一箭,虽然并不致命,却切切实实把岳白岳拉下了神坛,证明了他虽然强悍,终究是肉体凡胎,也会受伤流血,并非无懈可击。
清脆鸽哨声响,岳白岳披风一撩原地消失,卓英彻紧随其后,原丰慢了一步,被紧盯的傅麟飞刀划破脸颊,他习惯性地顺手抹一滴血入口尝了尝,顿时“呸”了一声连啐几口,嫌弃之色溢于其表,而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居然丝毫没影响他落跑的速度。
傅麟抖了抖腕,昔日飞刀夺命的暗卫统领居然失了手,祸害遗千年,弄死原丰显然不大容易。他脱下外袍披在颜玫瑰身上,后者内衣浅绯外衫深红,跟血色浑然一体,几乎察觉不到异常,此时血迹慢慢洇湿淡青布料,透出鲜艳触目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