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是故事还是事故(1 / 2)
当我走出刑警队大门的时候看向左右并没有见到人,再抬头看向不远处时发现有一道纤细的背影孤零零站在一盏路灯之下。我走了过去等快到近处时问了声:“图雅?”。那道纤细背影听见我的声音后便慢慢转了过来。
每次见到图雅,她的装扮都不同,这时的她身上穿着米白色的薄纱连衣裙,一根长腰带随意飘荡在身体一侧,裸脚穿着一双白色帆布船鞋,看不出是脚或者是鞋更白一些,整体远观她则像奥运会时在希腊奥林匹斯山上采集圣火的圣女。当我进一步走到她跟前时发现不穿高根鞋的图雅不显矮,她的脸上看不出画过妆,或许是她的美已经让人意识不到那些修饰的存在,唯一会让人抽离眼神的则是她随风轻扬的披肩秀发。停在了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我承认此时的图雅是美得连天边的圆月或是近前的路灯都无法遮掩住她的光彩,她仿佛如月宫仙子般全身正散发着朦朦的光晕。
见我走近不知是因为觉得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身体有着些微的颤抖,但她很快亮出自信与从容的微笑爽朗地对我说道:“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在这里?”,我满怀惊疑地问道。
“我正好坐车路过这里就下意识地下车了,怎么样,意不意外?”,图雅仍是笑着说道,好像并不觉得有多奇怪。
我:“下意识?好吧,无所谓了。我们去队里坐吧,有什么可以坐下来说,前提是你要充分信任我们警察”。
图雅抬头向四周看了一下说道:“就这里不好吗?月明星稀,天大地大。一直被困在小小的直播间里,我好久没仔细看看这片广阔的天地了,仅管这个城市没有一砖一瓦是属于我的”。她虽然依旧在笑,但似乎蕴含别的意味。
“呃,好像是你说过我情商低吧?不过我还是要煞一下风景,这么晚了有什么感慨可以先打住,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半夜穿成这样在刑警队门前站着,还给我打了电话,总不会真告诉我是被这里的景色迷住了”,我认真地说道。
听我说完图雅睁着明亮的双眼灼灼地盯着我问道:“我想知道女人长得漂亮有罪吗?”。
“这个你问错人了,我不是法学专家,但据我所知没有哪国的哪部法律有相关的规定”,我说道。
“漂亮女人在你们男人眼里是件可以买卖的商品吗?”,图雅又自顾问道。
“你现在对面站的是名警察,你肯定知道我的答案”,我并没直接回答。
听到这图雅眼神一暗柔弱地说道:“今天晚上,就在现在、就在这里,我们能否抛开彼此的身份,你像我的一个朋友一样听我说说话吗?”。
“如果你想这样的话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我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当个好听众,况且还要陪着你风吹月晒”,我半打趣地说道。
“月下正好,有些人和有些事是见不得阳光的”,图雅说完停顿一下后继续说道:“你知道其实主播行业背后真正的实控人是那些投资人吗?”。
我:“毛凯不是公司的老板吗?难道不是他说了算?”。
图雅:“他仅就只是个合伙人,带着流量和作为公司门面而已,真正出钱的是投资人”。
我:“从事主播行业的成本不就是一些直播设备吗?这些东西很贵?要找投资人合伙?”。
图雅:“主播行业有它特有的生态环境,资本是这个行业背后的舵手,离开资本再大的网红什么都不是”。
我:“你的意思是网上这些火起来的主播们背后都会有投资人的背景?”。
图雅:“也不全是,但如果是把直播当作自己的职业需要挣钱养家糊口的网红们,他们早晚都会和投资人走到一起。我看我还是从头和你说吧。其实很多人看到的只是主播们在屏幕前的风光,看不到的是他们背后的坚辛。有美食主播吃坏身体的,有才艺主播打擦边球的,有游戏主播与粉丝争斗的,有实事主播传播谣言的,他们其实是在想尽办法增加自己的粉丝量,这个行业入门门槛低,产出内容的质量良莠不齐,巨大行业竞争压力下造成主播们一个比一个无底限,也一个比一个淘汰的更快”,图雅拨了拨长发后继续说道:“有些主播好不容易有了点名气,但由于创作能力终究会枯竭,很难一直维持自己的热度。有些在勉强辛苦维持中的,一旦在直播里卖货会很容易踩雷,甚至会被说成割韭菜造成大量脱粉。这些主播在商业经营中大多不专业,带什么货、怎么带、带多少量、和供货方谈多少提成,他们根本心里没数,甚至可能连供货方是谁都搞不清楚,这样带的货品质量完全没有保障。这些主播有的是流量,没有的是将流量长期维持和变现的能力。所以资本看中的就是主播们的这一点,他们可以用团队支撑住主播们的热度,又可以为主播们变现自己的流量,这就形成了行业投资人眼中的商机”。
我:“我听你们周总提到过一些,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就好比演员们请的经济人,主播们聘请专业人员帮着解决一些专业问题不仅可以少走不少弯路同时还能省下时间和精力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这是两全齐美的事吧?”。
图雅:“老周是给投资人打工的职业经理人,他当然这么说。其实主播们不是请人来帮自己解决问题的,我们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一件生产工具。资本们把主播以及他的粉丝团体称为‘私域’,众多‘私域’集合起来便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销售网络,一旦这个网络可以消化大量产品,那自然会有生产商主动找到投资人请他们帮着卖货,卖货当然就会有佣金啦,所以这里面谁为谁打工就很清楚了”。
我:“听你这么说感觉上主播好像是有点吃亏,自己劳心劳力攒的人气,结果都是为投资人作嫁衣。主播们不能自己雇人运营吗?”。
图雅:“到哪里去雇?雇什么样的人?花多少钱去雇?比如需要签个商务合同,我哪知道靠谱又实惠的律师在什么地方?我自己是主播我有体会,这些问题靠我自己根本没法解决。所以让我单干真不一定能竞争得过有团队背景的同质主播,最优选择只能是给投资人打工”。
我:“你这么说我大致明白了,打工就打工呗,我们上班一样受到规章制度和上级领导的约束,有了投资和公司运营至少你们这个行业让外人觉得正规多了”。
图雅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纯是雇佣关系倒也干净,开心就继续合作,不开心就跳槽。事实上主播与投资人的公司之间不止是劳动合同关系,我们签的更像是张卖身契。别看我们整天在直播间里家人们长家人们短的吆喝,本质上这些粉丝是属于投资人的一项资产,是投资人用钱堆出来或者维持着的一个网络id。譬如‘图雅’这个名字是属于公司而不是属于我个人的,所以我们相当于被绑定而无法跳槽,甚至如果投资人愿意,分分钟可以让不听话的主播‘家破人亡’,在网络社会中消失”。
我大致知道图雅所想要进行的表达,直接说道:“因为这层关系,所以这个行业里的女主播常常会被投资人欺负?”。
听见我如此直白的表述图雅略带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我所知道的女主播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吧”。
图雅抿了抿嘴,眼神似乎掠过我看向了远处,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有一天下午几位女主播在公司里接到她们老板的电话,老板让她们尽快打扮得漂亮一些,准备参加晚上一个高档的晚宴。不久之后接她们的车到了,等她们上车后发现老板并不在车上,车上的人他们一个都不认识,就让其中一位女主播给老板打去了电话。电话里老板让她们安心在车上待着,听从车上一位陌生女性的安排便挂断了。这位陌生女性在车行驶的过程中告诉她们,一会儿她们会被领到一个房间里,在那将有几位男士会挑选她们作为今晚晚宴的女伴。晚宴期间她们需要时刻陪伴在这位男士身旁边,需要始终保持仪态和风度,可以看、可以听、但不许交谈,只有当被问到时才可以回答,回答的内容务必得体。最关键的关键是,如果这位男士在宴会结束后向女伴提出某些要求,他的女伴必须听从并愉快地完成。陌生女性最后告诉这些女主播们如果能做到她所说的,一会儿到了地方便可以下车,若有不同意的等到了地方后将会被原车送回公司。在听完她说的这些后,大部分女主播都保持沉默,其中有位女孩直接问那位陌生女性这件事会如何计算酬劳?那位陌生女性告诉她们宴会之后公司不仅会重点培养这些女主播,给她们提升热度和人气,还会在她们直播的时候派人刷丰厚的礼物作为回报”。
讲到这里,图雅突然停止了叙述。
“那如果没有听从安排的女主播呢?”,这句话我只在心里念叨却没有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我见图雅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忍不住分析道:“这件事情先别说其他的,从法律上看真的很难定罪。首先那些女主播事先就清楚会遇到什么样的要求,这样事后很难定义为违背妇女意志或其他什么的。同样若将事件定义成嫖娼或者有偿陪侍什么的,在举证上将会遇到难题,检方很难把公司的那些操作与嫖资、报酬形成关联。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犯罪手法,真的是极其隐蔽”。
当听到我说“嫖娼”两个字的时候,我看见图雅的身体好像打了个冷战。
”我…不想出卖我自己的身体”,图雅用低沉的口气说道,随即眼框周围泛起了淡淡的红色,紧接着水汽在她的眼底聚集,慢慢的一滴晶莹的泪珠徘徊在她的眼眶中。
看着眼前的女孩,我内心升起一股怜惜与自责,我自己有女儿,我明白没有一位父母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陷入这样的窘境。什么碰巧下车?我几乎敢肯定这件事刚刚就发生在图雅的身上,这事比职场性骚扰更恶劣,和逼良为猖没有区别。可是目前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不由自主的在原地搓起了自己的双手。
“我就随便说说别人的事,你别太在意了”,图雅见我这样反倒来劝我,还努力地向我挤出一个微笑来,可正是这个微笑让那粒正打着转的晶莹泪珠滚落了她的脸颊,使人看得心碎。
图雅太善解人意了,她托辞这些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为的就是不想让我表现出无能为力或不知所措来,想到这我心中不禁感到一紧。
“可以借你的肩膀给我靠一靠吗?我很累,生活真的太不容易了”,图雅用满是疲惫的语气对我说着,似乎同时又在努力让自己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哭出来。
她的这个要求让我本就凌乱的心更乱了。这里就在刑警队的附近,队里是日夜都会有人进出的,如果让人看到半夜路边有个年轻女孩在我怀里,有可能还在哭,那我肯定就尴尬了。但看着眼前这样楚楚可怜的女孩我又怎么能够拒绝,很快我的内心就沦陷了。我向她平举起双手,图雅见状猛地扑进了我的杯里,在她把头埋进我胸口的同时,我听到怀中轻轻的啜泣声。我就一直保持着双手张开,像是个机器人一样并不敢动分毫。“抱抱我!”,怀里柔弱的声音传出。这时我的大脑与我的手开始了一场剧烈的搏斗,但同样搏斗很快有了结果,我的大脑完全输给了双手。我用双手环抱起图雅,并在她背后轻轻地拍着,试图用这样的动作来减少她心中的苦楚。
时间让我觉得一下子变得很慢,过了很久我才听到怀里的哭声渐渐停止,我用双手轻轻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慢慢推离了我的怀抱,然后就松开了手。
“啊呀,让你见笑了,见到我这个丑样”,图雅说着不知从哪里找出纸巾擦起眼睛来,很快又抽出一张递向我说道:“你看,你衣服都被我弄湿了,你也快擦一下呀”。
我没有接过纸巾,此时微风吹过我的衣衫,被打湿的地方传来一阵冰凉的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