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如此世道,何足惜哉(2 / 2)
如唐四爷所料,这些,都是刺史的耳目。
他们都是廊州城人,亦是刺史不知多久之前送来城中安家落户的亲兵,正是他们每晚给打更人提供当日大小事。
虽然武力并不一定出色,但这些人的存在,让廊州城在刺史眼中几无秘密,相当于齐朝中与巡狩司相辅相成的最神秘的情报机构——不安堂。
齐朝这么多年以来,不安堂提供情报,巡狩司提供武力,两相配合之下,无往不利。
若是天子铁了心要抓谁杀谁,只有扶摇此等猛人才能视二者于无物。
同样,在这廊州城中,也就只有巡狩司出身的浩都能够完全不在刺史的监视范围内,以及以某个戴着斗笠身影为首的三个人,竟走了狗屎运般也始终不被监视。至于其他所有人,都无所遁形。
千金宴上热闹非凡,千金宴外亦是有刺史耳目正满城搜寻白龙玉像。
整座廊州城,似乎只有一处地方是安静的。
“这便是放着你父亲尸体的地方。”
头戴儒冠的灰衣说书人,用手中折扇指了指面前的一间柴房。
这是千金楼北楼的后院。
连三月脸色紧绷,紧张地望着面前的柴房,极其艰难地挪动脚步。
终于,她颤抖着伸出手,推开了柴房的门。
没有锁。
柴房的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极重的血腥味,如狂风一般袭来。
看清楚柴房内的场景,连三月如同遭了一记重锤,原本明媚的凤眼瞬间变成空洞,不受控制的黑暗侵袭进她的脑海,将她拖进深渊。
“爹——”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颓然地跪倒在地,用尽全力才让自己没有晕过去。
“爹”
她一遍遍地呢喃着,颤颤巍巍地向柴房里爬去,浑然没注意双手依然沾上了鲜血。
突然,说书人折扇搭在了她的肩膀。
“稍等。”
只听楼中传来一番争吵。
“你是何人,此地不得进入!”
“我问你,连青生是否在里面?”
“与你无关,赶紧离去,否则休怪我等”
“滚开!”
随着一声巨响,两名紫袍带着后院的门一同摔进了后院,当场昏厥。
杨道存脸色铁青地跨了进来,四处一望。
待他看见一间柴房的门正大开着,而门口竟有鲜血。
他瞳孔一凝,大步走了过去,随后愣在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柴房里的场景,脸色逐渐被愤怒取代。
“唐四,你该死!”
他扬天怒吼,身后桃木剑微微颤鸣,似是在回应他的愤怒。
杨道存红着眼眶,喘着粗气。
他先取下桃木剑,脱下身上的道袍,身上只剩一件薄衫,再背回桃木剑,走进了柴房中。
不一会,他双臂抱着一具用道袍裹着的尸体走了出来,道袍上已然有鲜血渗出。
杨道存再次一声长啸,随后双腿微屈,“砰”的一声,地面留下皲裂痕迹,而他已经冲进了楼中。
他不知道的是,在院墙边的一棵树下,有一个说书人和一个跪坐在地上的少女一直注视着他。
连三月肩膀不断耸动,已经哭得近乎晕厥,声音嘶哑。
她看着杨道存带走了他父亲的尸体,伸出了手,像是要抓回什么。
阳光正明媚,却独独照在树枝上,洒下一地破碎的阴影。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沦落至此?便是因为这世间无道。
在这个世道,官至高位,便能以文乱法,力未到高处,便已可以武犯禁。只知空谈理想,大言不惭,只知直抒豪情,恬不知耻,却视人命如草芥,视律令如无物。
更有甚者,只要掌握了权财武力,便视他人他物如蝼蚁,肆意欺弄,以足私心私利。且行至越高,所求越多,欲望无尽,纷争无穷,地狱无岸。因而官不官,民亦不民,反而狼狈为奸,龌龊暗藏,魑魅魍魉,日月无光。
如此世道,纵有千千万万个心存正义的李天心或杨道存,亦是大厦将倾,无可挽回,何足惜哉。
你们一家,不过是这个无道之世的一道缩影罢了。”
说书人没有丝毫同情和安慰连三月,甚至这番话说出来时,亦是平静至极,毫无波澜。
连三月呆呆地望着杨道存进去的入口,失魂落魄,只是眼中似有无尽怒火燃烧而起,像是要焚尽这世间万物。
说书人再一次将折扇搭在连三月的肩膀上。
“再带你看看,何谓正,何谓邪,何谓本心,何谓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