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卷 梦狼（1 / 1）

蠹役满堂纳贿关

中夜不绝流涕谏

白翁，直隶人。他有两个儿子，长子甲在南服任职，两年无事发生。有一次，有个叫丁的人姓瓜葛，前来拜访白翁，他被翁款待。丁平日里喜欢游走无常，而且谈话常涉及幻境的事情。白翁对此不太相信，只是微微嘲笑一下而已。

过了几天，白翁刚刚躺下，又见丁来邀他一起游玩。跟着丁走，进入一座城阙，转眼间，丁指着一座门说：“这里是您家甥的地方。”此时，翁惊讶地说：“甥在这里？”丁说：“如果您不相信，就进去看看。”白翁走进去，果然看到了甥，他身穿蝉冠，坐在豸绣的座位上，周围排列着戟幢，无人能靠近。丁将甥拽出来，说：“公子在衙署，离这不远，您也想见见他吧？”翁答应了。不久，到了一座宅邸，丁说：“进去吧。”白翁窥视门内，看到一只巨狼挡在门口，他非常害怕，不敢进去。丁又说：“进去吧。”他又进入另一座门，看见堂上、堂下，坐着的、躺着的，都是狼。再看地上，白骨堆积如山，使他更加害怕。丁便护着白翁前进。甲公子正从里面走出来，见到父亲和丁非常高兴。稍坐片刻，甲便唤侍者摆上菜蔬。突然一只巨狼衔着一个死人进来。白翁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甲说：“这只是充当庖厨用的。”白翁急忙制止。他的心惊恐不安，准备告辞离开，但是群狼堵住了道路。进退无路，突然狼群纷纷嗥叫着躲避开去，或者藏在床下，或者伏在桌子底下。白翁迷惑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后出现了两个身穿金甲的猛士，他们紧盯着甲。其中一人拔出利剑，欲砍断甲的头颅。另一个人说：“不急，不急，这事明年四月才发生，还不如先敲掉他的牙齿。”于是拿出巨锤，将甲的牙齿敲掉，齿落地上。甲发出一声巨吼，声势震动山岳。白翁极度惊慌，然后醒悟，原来这是一场梦。他感到非常奇怪，便派人去找丁，但丁拒绝前来。白翁心里仍然怀疑这个梦，于是派次子去告诉甲，并附上一封严肃的信。次子到达目的地后见到兄长，发现甲的门牙全都掉光了，非常吃惊地询问，得知甲在醉酒时跌落马背受伤，时间正是父亲梦中所见之日。他更加惊讶了。接着把父亲的信拿给甲看，甲读过之后脸色变了，随口说：“这只是符合梦中幻象而已，无需奇怪。”因为他当时正好在行贿官员，得到了重用，所以并没有把这个妖怪梦放在心上。次子住了几天，看到他兄长周围满堂的奸佞和贿赂之人，深夜间不断涌进涌出，他流着泪谏止，但甲却说：“你平日只在农村生活，不了解做官之道。升迁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如果上台高兴，那就是好官；爱百姓，哪有什么方法能让上台高兴呢？”次子知道劝阻无效，于是回去告诉父亲。白翁听了后非常伤心，无可奈何，只能捐家产来帮助穷人，每日祷告神明，只求儿子逆境时不要牵累妻儿。次年，甲果然得到了官职，被任命为吏部官员，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白翁却只是叹息流泪，躺在床上病重不出。不久，听说儿子归途中遭遇寇匪袭击，甲和他的随从全部丧生。白翁终于挣扎着起身，对于儿子的遭遇深感悲痛，但他心中却觉得神灵保佑他家，不至于牵连到妻子和孩子。

白翁的次子成为家中的独苗，政声颇高，终于在那年得到御史的职位，一切如同他父亲梦中所见。白翁不禁叹息道：“世上官员多如虎，而吏员却如狼，可以相比。即使官员不像虎，但吏员也可能变成狼，更何况还有比虎更猛的存在呢！人的患处在于不能自顾后悔，但若苏醒后能自我反省，那么鬼神的教诲也许还是微妙的。”

另有一位名叫邹平的李进士，作为官员时颇为廉明。有些富有的民户被人编造了罪名，门役威逼利诱，吓唬他们：“官府要罚你们两百金，还是赶紧准备，否则一切就完蛋了！”富户非常害怕，就答应了支付一半的钱。门役摇头不同意，富户求情，门役说：“我已尽力了，但担心官府不会答应。等到审判的时候，你亲眼看着我像白某那样摇头，就知道他们是否会答应了。”过了一会，官府审判了此事。门役知道李进士对烟戒，他问：“你吸烟吗？”李进士摇头表示不吸。门役假装煮茶，趋下禀报：“刚才他说的数目，官府摇头不同意，你看见了吗？”富户相信门役的话，非常害怕，按照数目支付了钱。门役又知道李喜欢喝茶，他又问：“你喝茶吗？”李点头表示喝。门役装作沏茶的样子，然后趋下禀报：“刚才他点头表示同意了，你看见了吗？”案件最终审结，富户果然获得了免罪，门役便收取了谢金。可惜，李进士以为自己很廉洁，还谩骂那些贪污的官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些狼们纵着，一点都不自知。

这是为居官者提供了一面镜子，让他们了解在权力之下，即使自认为清廉，也很可能被那些贪婪的吏员所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