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拉磨之驴(1 / 2)
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同类比较,只要一相比,就会分出高低胖瘦,美丑好坏,而一旦分出了好坏,人就容易如蚕茧自缚,终日被困于无休止的比较之中,再难挣脱。须知道,人本就千差万别,无甚可比性,所谓的高矮胖瘦、容貌好丑,不过都是些后来人的自说自话罢了,尽管如此,很多人见到同类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与他作比,以看出自身优劣与否。
很久之前,阎朝日就想见见传言中的那位校花,却一直无缘见到。直至那日在球场有幸一见,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初所想的一点没错:她与那位校花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呵!如果说那位校花是天上亮眼的星辰,耀目璀璨,周身散发着绚丽的光芒,那她阎朝日不过是天际上一粒不起眼的尘壤,黯淡无光,平平无奇。
试问尘壤何能与星辰作比?尘壤又何能攀上星辰?唯有星辰才可与星辰作伴,在茫茫天际共相遨游。何况,他和她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相衬……阎朝日只是看见两人的背影,就觉得他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老星君应该早早就给他们牵上了红绳吧?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她心生妄念,动了不该有的情思?是不是他老人家近来老眼昏花,一时看岔儿了?又或是他老人家又跑去不醉阁和三斗星君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把红绳胡乱牵就?
若是没有脱去仙骨,她真想到和合楼,问问那月老头子,这到底是怎生一回事?
不过,就算她去问了又能如何?这人间多的是见色起意,被一时情思弄昏了头的人,他月老头子即便要管也管不过来。何况,求神莫若求己,她阎朝日与其在这里求爹爹告奶奶,还不如管住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祈求早日灭了不该有的妄念,好让自己早日摆脱困境,回到当初的平和心境。
因此,自从见到了那对般配的佳偶以后,阎朝日就刻意让自己回避与某一人的交集,就连戏剧社她也很少去了。
在百团大战中,他们戏剧社的演出很成功,而且来看他们表演的人远远超出了预期,这都多亏了她的两位昔日老友的带动——张小鼓和白泽。如今,这两小子也算是一战成名,走在校道上多有同学认出,那些追随者听说他们要去看戏剧社的演出,许多人也都跟着去了,以至人流多到把学校小礼堂挤得满满当当的……
演出的那日,阎朝日表现得差强人意。一来是因为她第一次登台演出,看着底下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心有怯意,说台词的时候不免有些磕磕绊绊、紧张颤抖;二来是因为她的脑海里时时浮现出那两人的背影,心里苦楚,以至时时分神,表演不集中。演出下来以后,看着身旁那些为演出筹备多日的伙伴们,她不免为自己的过失感到愧疚难安。
“对不住,刚才我有几句台词说的不清楚,拖了大家的后腿,请大家见谅……”演出结束后,她除了自责愧疚,还有一万分的抱歉。
“哎呀,说什么对不住,第一次登台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大家说是不是?——”黎婉婷师姐笑着鼓励她道。
“就是就是,别说什么拖后腿的丧气话,我们尽力就好!”其他伙伴们也都没有责怪她,反而安慰着她。
看着眼前一个个软语安慰着她的伙伴们,阎朝日的眼眶不觉红了,“谢谢,谢谢大家的包涵。”她眼含热泪地说道。
“哎呀,别哭唧唧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演砸了呢……”一个伙伴说着,递给了她一张纸巾,并拍了拍她的肩。
“就是就是,别哭了,今天我们开心都来不及呢,看看小礼堂,都快要挤爆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呢!”另一个伙伴接口道。
“这点场面就算热闹,你也忒逊了吧……”另有伙伴揶揄道。
“怎么着,你见过更热闹的?”那个伙伴反驳道。
“那当然,紫荆花剧场听过没有?老子去过那里看演出!”那个伙伴大声炫耀道。
“嗐,看你这么大的口气,我还以为你在那里演出过呢!”另一伙伴笑话道。
“嗬,你少在这里狗眼看人低,你怎么知道老子日后不会去那里演出!”那个伙伴不服输地反驳道。
“好大的口气呵,那我就放长双眼等着看!”
“等就等,老子还怕你?!”
因他们这样说来,小小的礼堂里顿时起了一阵笑声,阎朝日也不觉化涕为笑。
有几日的时间,想起戏剧社伙伴们的安慰,阎朝日的脸上不时会浮起笑意,这也让她暂时忘却了失恋的悲苦,假如再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渐渐忘却自己对某个人生出的妄念。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越是要躲避,那人却偏偏常在眼前出现,弄得她心里那团熄了火头的灰烬,生了灭,灭了生,如此反复。
最近,她更是避无可避,因为那人的身影简直无所不在,就算没有在校道上撞见他,她也总能在校园的某处见到那人,比如,一个晴和的下午,她就在班里的投影屏幕上见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屏幕上,那人正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给屏幕前的同学介绍一些有趣的电影、剧集及好听的流行歌曲,这是文宣部特别策划出来的节目,叫作《周周有赏》,每周三下午六时整在校园准点播放。
那些久困书堆的学子,本就正值二八年华,青春萌动,正想看看书院外的世界,那《周周有赏》讲的又都是些他们日常关注的“闲杂儿”,自然正中下怀。因此,每每到了周三下午,许多同学早早就到了班级,将投影仪打开,预备观看《周周有赏》这一节目。
阎朝日也不例外,每逢周三,她都会特地提早一些到课室里去。当然了,她不是专门为了某个人,而只是纯粹想看看节目,以将紧绷的大脑解放片刻。高中学业繁重如山,每日都有数不完的功课作业等着去完成,而常人偏偏又只生了一个脑子和一双手,根本难于应付。
“简直比批阅生死薄还可怖!”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课业,阎朝日只恨自己没有生出三头六臂来,更可恨的是,当她依照公式费心苦算了半日,算到额角生汗,她才算得一个答案来。结果一对照,呜呼,大错特错,而且错得相当离谱,因为她连开头的公式也选错了。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阎朝日难免又要重头演算一遍,所有的付出化作水流,你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又能如何?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有道是,书山有路勤为径,读书本就是件苦差事,她又没那颖悟的天资,除了苦学,还能如何?再者,这书院中的学子,哪一个不是从昏昏白日学到皎皎黑夜?再看看周遭的同辈,他们哪一个每日不是忙于背诵课文、读写单词,就是苦于记背公式、理解方程,再不然就是苦练习题,巩固识记,又有何人在懈怠?
“无可如何,谁叫这里是人间……”
在人间,便要遵照人间的规矩。那读书虽是件苦差事,但若能将它读好,将来便能谋份好差事,有个好出路,从而赚个光明前程,再不济,也有个稳当的活计,不再为柴米担忧,若非如此,何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说呢?不过,谋不谋得好差事,赚不赚得好前程,还要看各人将来的造化,此为后话。
“唉,这许多课业,该做到猴年马月?还是先看看节目好了……”
看着眼前堆得小山似的课业,阎朝日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叹出一口气来。什么读书?什么前程?且通通放在一旁吧,她已经学了一日了,此刻什么都不愿去想。再说了,那拉磨的驴再怎么勤奋,也要喘口气来,不然,它就要累倒在地了。于是,她便转头看向投影屏幕,不再理会那些繁重的课业。
“呀,是他!”
屏幕上现出了余灿辉的模样,那只本已被课业压到半死的驴儿瞬间挺直了腰板,眼里现出了一层精光。那不是寻常的光,是辛苦拉了一日磨的驴儿忽然见到了一个新鲜爽脆的胡萝卜所露出的那种垂涎的光。不过很快,那头驴儿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腰板不觉垂了下去。
“是他又如何?又够不到……”
那两人般配的身影不觉又浮现在眼前,阎朝日不由叹出一口气来。
最近一些日子,阎朝日确实都在用心地躲避着那人。有时她在校道上远远看到有个相似的人影走来,她就急着找路逃走,即便后来发现那个人影根本就不是他;有时她要去操场,为了不撞见那人,她便不辞辛苦地故意绕上一个大弯……如此做来,她虽是没有见到那人,但心里却总记挂着他,而且愈是强迫自己不见,她的心就愈是想念。
“真是够疯魔的!”
她渐渐明白到,原来人心有时会疯魔到让人无法控制,就好比现在,明明隔着一层屏幕,看见屏幕里的人,她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地狂奔乱跳,而且比以往还要剧烈。过去的日子,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听关于他的一切,可是即便她闭上双目,那人的身影还是无处不在,如同惑人的鬼魅一般,如影随形。
“承认吧,恬不知耻的疯婆娘……可是,怎么偏偏就是他呢?”
她也曾辱骂过自己,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她也曾质问过自己,试图辨明自己的心思。可是,心思难辨,人难清醒。有时她也觉得羞耻,明知对方早已所属,却还要心生贪恋,难道这大千世界就只得他一个?明知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却还是祈求天可怜见,难道天神就这般空闲?
“罢了,天神日理万机,才没这点功夫……”
她也曾是云影深处的神君,还是世人闻风丧胆的阎王神,她可曾认真听过世人的祈愿?若她认真听了,这世间定然人烟稠密,挨山塞海,何来死别一说?何况,这世人祈愿如许之多,神君又如何照拂得来?
“我便是神君,难道连这点魔障我都破不了?”
她虽没了一身仙骨,但不至于连神的醒觉也丢去了。不就是心里生出了魔障吗?她一定可以找出法子将它破了去!
“魔障由心而起,且随心所向,顺心,则心安;逆心,则心抗,无他。”
她想起了定光神君曾在佛前所说的话,那时,他们四个小鬼因为打翻了琉璃灯,被迫在佛前听了一日的教诲,腿脚都跪得酸麻……唉,若她还在云影深处,她定然不用遭受这相思魔障的折磨。
“没想到,如今那话倒派上了用场……”
既然魔障业已生出,她压也压不住,倒不如听从定光神君所言,由它算了。况且,她能做的也只有随心而行,一切顺其自然。若是再强压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这几日的疯魔便是最好的例证。更何况,她从未将这段相思告知旁人,旁人也无从知晓,往后她只要继续将它埋藏于心底,不显露出来,便能相安无事了。
“往后,我只远远看着那星辰便好!”
她决心顺其自然,不再刻意躲闪,但也绝不多生贪念,妄图将那星辰据为己有。试想想,天上耀目的星辰本就寥寥可数,岂能人皆拥有?若能偶然抬头一见,或得光辉照耀,那便心满意足了。何况,这世间多的是仰望星辰的人,多她一个又何妨?
铃——
一直在胡思乱想的人突然被一阵聒耳的铃声吵醒了过来。
“哦,晚自习开始了。”阎朝日怏怏地小声嘀咕道。她想错了,现在不是仰望星辰的时候,而是埋头拉磨的时候,她与其求天可怜见,让她与星辰并肩,还不如求天怜悯,赐她个三头六臂,让她早些将桌上那堆课业完成。
“还有两周就要期中考了……”周遭的人都在奋笔疾书,埋头苦写,阎朝日这头疲倦的驴儿,只好将四散的思绪收起,开始转磨。近来,她被困魔障之中,思绪纷扰,转磨的速度自然要比别人慢很多,一节晚自习下来,她才把一门功课磨完,而周遭的同学早已磨完了三门功课。她自知再这么延耽下去,她的期中考便岌岌可危了,为了挽救局面,她不敢再胡思乱想,只把精力都投在功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