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定出逃(1 / 2)
第二日一早,阎朝日便到点绛楼里找丹鸾雷神那小子去了。昨日那小子喝了酒,如今正趴在几案上呼呼大睡,身旁满是喝光了的酒瓶子,东倒西歪的,散了一地都是。
“啧啧,看看这模样……昨日分别以后,他定是独个喝到了天明。”阎朝日看着眼前那个酣睡着的人,小声嘀咕道。她上前摇了摇那小子,但他只是咂巴着嘴,并无其他反应。
“啧,你小子口口声声说,若是延宕了,我们可就成了腊月年猪,要跑也跑不了了……看看你这模样,睡得比栏里的猪还死,口涎还流一地……”阎朝日看过去,一串晶莹的涎液挂在了丹鸾那小子的嘴边,滴溜一下,那涎液滴到了地上。她皱了皱眉,加大力气去摇他,“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浑无知觉……”阎朝日嘀咕道。她摇了好半天,那头酣睡的死猪才昏昏苏醒过来,眼神里透着迷蒙。
“谁啊……一大早敢扰了老子的好梦!”丹鸾那小子正做着春秋大梦,怎料被人给生生摇醒了过来,他便气愤愤地骂了起来:“哪个不识相的,一大早就来冲撞老子……啊,朝日妹妹啊,天还这般早,你来做什么?”他不情不愿地把两眼半睁着,从细缝中瞧着那个摇他的人,见来人是阎朝日,他便将语气放缓和了些,但仍旧不愿醒过来。
“不早了,日轮都照面了,你该起了。”阎朝日戳了戳他道。
“不,还不是时候……”那小子摇了摇头,又把两眼合上,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我说朝日啊,此时不过日轮照面,你哥哥我啊,昨晚可是喝到了破晓时分……”话还未及说完,那小子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小鼓,醒醒!”阎朝日冲他摇了两下,那小子才又醒了过来。见他两眼又要合上了,她便道:“昨日你说的那个法子,我回去斟酌清楚了。”
“什么法子……”那小子迷迷糊糊地只想睡过去。
“就是逃刑的法子……去人间。”阎朝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哦,逃刑的法子……”那小子点了点头,似听非听,两眼不知不觉又粘在了一起。
“欸,你有在心听我说吗?”阎朝日又戳了戳他。
“嗯,听着,去人间嘛,老子两耳竖着呢……”说着说着,那小子的头又沉了下去,就在他即将续上好梦的关头,“人间”二字突然撞入了他的脑中。
“人……人间!”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猛然意识到其中的意味,“你……你是说你斟酌清楚了?”他一下从昏睡中醒转了过来。这下,丹鸾那小子终于明白过来,阎朝日为何一大早来惊扰他的好梦了。
“对,我已是斟酌清楚了。”阎朝日道。
“如……如何?”一道日光不偏不倚地照在了阎朝日的身上,丹鸾那小子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个浅浅的微笑。他想,今番成了,若那丫头无心到人间,又怎会一大早就来寻他?
果然,阎朝日朝前后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偷听后,才轻声在他耳边道:“我也想到人间去看看……”
“如此便太好了!”听见她这样说来,丹鸾那小子高兴得就差原地蹦出个三尺高了,连连说道:“我说朝日妹妹啊,你这个木头脑袋,可算开窍来了……你小鼓哥哥我啊,就等你这句话了!哈哈哈!”
“诶诶,小鼓你别太高兴了,要被人察觉了……”阎朝日连忙把手举到嘴上,示意那小子不要声张,丹鸾那小子便捂嘴偷笑。
“小鼓,如今我们余下的时间不多了,这去人间不是小事,要是被人知觉了,那便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这一大早来找你,便是想和你细细商量一番。”
“嗐,我还道什么事?我和你说,这事啊,爷自有安排处……”丹鸾那小子拍了拍胸脯,附在她耳边,细细将他的谋划说了出来,“你知道……”
在云影深处,有一渊道,唤作花底渊,此乃人神通道。若凡人从渊底进,则可飞升为神君,位列仙班;相反,若神君从渊底出,则除去一身仙骨,沦为素人。
丹鸾那小子早就想过了,若想化身为人,走出花底渊是唯一的法子——只要他们携上逆旅册,带上莲花灯,从花底渊穿出去,便可到人间逍遥快活了。
“就看你敢不敢了……”说完,丹鸾那小子悠悠地看着她来。
“有什么不敢,不过区区花底渊,我有什么可怕的?”花底渊虽是个黑风孽海的险恶地方,但总也好过剥骨台上的嗜血无情。何况,他们走出了花底渊,便能逃得一片生天,她阎朝日又怎会觉得可怕?
“对了,那花底渊是禁地,日夜都有人巡逻,我们怎生逃的进去?”阎朝日问道。
“这一层,你倒无需担心,”丹鸾那小子笑了笑,接着道:“每日亥时,便是他们交班的时候,有一刻钟的时间,那里是无人守着的。”
也就是说,最晚明日亥时,他们便要离开云影深处了。
“啧啧,朝日丫头,你怎生突然改换主意来了——”阎朝日此前还在犹豫不决,丹鸾那小子猜想此事十有八九会扑空,今日见她答应得这般爽快,他却是不曾料到。
阎朝日见他疑惑,便将玄冥雨神醉后说要替他们受刑的话,一一和那小子说了。
“难得四位神君有这片心,但若要四位神君替我们受那苦罪,我却是于心不忍。”良久,丹鸾那小子长叹了一口气,心里甚是自责:“呜呼,我这般不长性,三天两头惹出事来,四位神君还能不计前嫌,替我谋划,这诺大的恩情,我如何报还得了?又怎好让他们替受罪!”
“我也是这般想来……”
想起四位神君的好,两人不觉红了眼眶。
“既是如此,我们绝不可让四位神君替我们受罪——”
想到这里,两人都觉得事不宜迟,须快快动身。他们想,只要他们二人早日到了人间去,四位神君便不会执意替他们上剥骨台。于是,两人便动身为下凡之事准备去了。第一步,他们便是要拿到逆旅册。两人说做便做,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到了司灵神君的凡尘阁。
也是天助这两人,凡尘阁门户大开,司灵神君亦不在。
看着满屋子的逆旅册,两人不免有些愕然——与昨日相比,凡尘阁又多出了许多逆旅册,可见司灵神君昨日又忙了个昏天白日。阎朝日正在感叹之时,丹鸾那小子却无这份闲心,他正把那逆旅册一本本的看将过去,试图找出一本让他称心满意的。
“这本好啊,出身卑劣,不屈不挠,终成就一番事业……可惜了,功名愈盛,色心愈烈,以至抛妻弃子,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这本也不错,生于荣华,一生富贵……可惜了,富贵不由人,一生多是身不由己。”
“这本看着也好,出身平庸,为人厚道……可惜了,一生助人,到头来却为奸人所害。”
……
“奇了怪了,那些凡人当初抓阄的时候,可是怎生看出来自己手持的是幸册还是悲册,这看了许多本,我也辨不出是好是坏……还是司灵神君她老人家最近犯懒,把这逆旅册胡乱应付了事?”丹鸾那小子翻阅了许多本册子,却没一本让他中意的。
“司灵神君说过,是幸是悲,则由心起……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阎朝日往常偷听过司灵神君和虚空玉帝的谈话,知道其中的奥妙,便不急着把逆旅册挑选。这时,她脑中突然生了个主意,便转过头来,对丹鸾那小子提议道:“既然我们都要到人间去了,那便要遵循人间的规矩,你也知道,凡人投生前都要抓阄,不若,我们也抓一个如何?”
“不可。我到人间是要快活去的,若是胡乱抓了个悲惨的命格,我还怎生快活?朝日你也别闲着了,快些过来翻看吧……找到了好的逆旅册,才可到人间快活去!”丹鸾那小子说着,将阎朝日拉到摆放逆旅册的墙面,让她赶紧挑选起来,但阎朝日却迟迟未肯动手。
“这人世间变幻莫测,好与不好也不过暂时,就算找到了好的逆旅册又如何?难道一生都要被区区逆旅册所左右?”她想,逆旅册上的好与坏,难道就会妨碍他们在人间欣赏清风明月,畅游天地吗?就算逆旅册上所载为悲,若他们有决心,如何不能在人间逆转乾坤,化悲为喜,又何须担忧册上所写……
“朝日丫头啊,我知你有雄心壮志,有逆转乾坤的决心,自然是不会被区区的逆旅册所左右,但人间不比何处,处处都是算计,只有站的愈高,才能望的愈远,你想想,若你一开始便在山脚,何时才能一睹山上风景?”丹鸾那小子边说边将逆旅册一排一排地看过去。
“山脚自有山脚的风景,半山腰亦有半山腰的景致,我又何须定要爬至山顶呢?”阎朝日说着,自从墙上取下一本逆旅册,道:“反正这命格也非定数,就算挑出了好的逆旅册也难保日后会生变,依我看哪,还是抓阄为好,无须费心费力。眼下我也不想再做拣选,手上的这本便是我的逆旅册了……”她正要翻开册子,丹鸾那小子手快,把册子抢了去。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册子上写的什么……”说着,那小子把她的逆旅册翻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行小字:此人生于古南,家境单薄,自幼懂事;少年刻苦,惜一时自满,前功半弃;往后碌碌无为,虽有小志,终是纸上谈兵,不得实现;中年不自由,嫁一男子,每日怨叹……
看到这里,丹鸾那小子摇了摇头,把册子塞回到阎朝日的手里,道:
“朝日妹妹啊,你且睁大双眼,看看你选的是何样的册子?什么碌碌无为?什么每日怨叹?我也不求咱们能挣个好前程,至少也不该满腹怨叹……难道我们舍了这一身骨头,就是到人间怨叹去的?”
阎朝日听他这样说来,便拿起册子细看,看完也觉那册子写的甚是悲凉,一生庸碌不说,还整日怨天尤人,无半点作为。只是,她刚才已放出话来,手上的这本册子便是她到人间的逆旅册,若是她再要拣选另一本册子,丹鸾那小子定会笑话她。
阎朝日此时不知哪里生来的傲气,突然大声地道:“呵,册上所写也并非定数,碌碌无为又如何?每日怨叹又如何?只要我在人间扭转乾坤,将碌碌无为化作有所作为,将怨叹化作称赏,也未有不可!何况,我们是神君,从无定数一说,区区逆旅册,怎奈的我何?”
“好!”听她这样说来,丹鸾那小子连连拍手,“好啊!说的极好呵!”他言不由衷地赞道:“我说呵,朝日妹妹,就依着你这番豪言壮语,你到人间定会有所作为,但不怪小鼓哥哥提醒你一句:话说的再好,也要做的出来才好。这人世间的凶险,你日后便知了,那里呵,可不是……”
“若我做的出来,你当如何?”不等他说完,阎朝日便这样问来。她觉得,不过是逆转乾坤罢了,她绝不信自己做不来!
丹鸾那小子见她不信邪,便道:“好好好,若你做的出来,日后我就喊你做‘阿姊’,如何?”
“那自然是好!”阎朝日笑着应承道。她想,若她做的出来,那便成了逆转命格之人,还让丹鸾那小子甘愿叫她“阿姊”,这样的买卖如何不赚?于是,她便催促那小子道:“小弟呵,时候不早了,你且快些挑来,晚了阿姊我可就不等你了!”
丹鸾那小子见她恁般嚣张,便从墙上随意拿了本逆旅册下来,往她的脑门轻轻敲了敲,责道:“你这丫头,事还没做到,口气倒忒大,一口一个阿姊,小心……咦,这逆旅册上所写,倒甚合我心意……”
阎朝日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册上写着:此人生于古北,自小顽劣,但天资过人;家境一般,白手起家,创一番事业;年轻有为,受尽追捧,日渐虚荣,以至中道衰落;尔后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你这一生,倒是精彩,人之跌宕起伏也都有了……慢着,你在古北,我在古南,咱们离得这般近,不知日后可会遇见?”阎朝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