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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晨曦学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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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西南,“塞姆路”城。平民区,教所。

教所使女“叶卡缇-济塞德-洛拉玛”结束了一整天的繁忙。睡前用绵巾蘸着清凉的井水擦拭身体,是她在囚奴时期养成的习惯。原主人的地室里有一口深井,她随时可以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却从未那样想过。如果她自小所信仰的一切都是真的,则投井后等待她的,将是比深井更恐怖的深渊。

“叶卡缇”在地室里生了两个女儿,女儿没有再生女儿。她的原主胆敢蓄养巫奴,叶卡缇以为那种“信仰有缺”的家伙不会在乎人伦,但事实并非如此。国王没碰过他的女儿们一下,除了例行投喂,也没表现出太多关爱。

对国王而言,地室里出生的两个女儿仅仅是“难以避免的附带”。烈性避胎药会让肌肤变得粗糙、暗沉,妓女可以通过浓妆艳抹加以掩饰,国王可受不了那种苦。而柔和的避胎药…又常常避不了胎。

“巫奴”是很烫手的东西,必须极小心地藏好。无法交易,无法赠予。这同时也是“巫奴”最根本的魅力。洛拉玛人普遍都很漂亮不假,但国王想要获得同等漂亮的女人绝非难事。最根本的魅力,在于禁制。

绝大多数“巫奴”毕生只拥有一个主人,又有相当一部分奴主会谨守最后一道人伦底线。这使得洛拉玛人一代少过一代。

如果没有外力干扰,“叶卡缇”和两个女儿最好的命运,就是“终老”在地室里。更大的可能,国王会在某个时刻“处理掉”她们。比如“旧王衰老后,新王登位前”。正常来说,老国王不愿把隐患留给继任的子女。

“对不起。如果你们能活十年,也许就能活更久。”每当夜深人静时,叶卡缇总是回想起这句诡秘的预言。当年有一群冒充神卫的狂徒,借清查女巫之名入宫行骗,不成想真的揪出了女巫。

叶卡缇听到这句话时,“神之泪”还没有降临。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知道?

预言令她迷惑,疲倦催她入眠。明早醒来,还有一大堆烂事等着。

“教所”是半年前才出现的新事物,它区别于“圣所”,也不归“圣所”管辖。洛拉玛神教的“圣所”就是王宫,“圣所”的最高权力,就是监国的雨露。

“教所”的位置,正是原厄古斯神教的“圣所”所在。只不过“黑方”已被推平,换成了白砖砌成的石屋。除了纯白的色彩与环境格格不入,“教所”本身没什么特异。那就是一幢普通的,有顶有窗的石屋。与棺木般横平竖直、棱角分明的“黑方”相较,造价不足百一。

“教所”也没什么正经的权柄,莫说生杀予夺,她们连鞭笞与罚款都不能。“使女”们最大的权力就是“豁免”。无论国王还是监国,都不能命令或者惩罚她们。“使女”的奖惩和任免,由“圣宫”决定。“圣宫”基本相当于原厄古斯神教的“圣堂”,北境共有七个。

就目前的职能来看,“教所”主要负责“亲近民众,加固信仰;接受奉献,赐予祝福……”与此同时,她们还得回答信众的问题,开解信众的疑惑。洛拉玛神教自创教初起,一直将最主要的精力放在王贵与富商,那是为了求快所必须。时移世易,如今已经没有敌人的神教开始求全、求稳。为了不再冒出新的敌人。

“教所”还在试行阶段,并不是每个城里都有。也因为正在试行,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叶卡缇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该不该回答。教义方面,她当然受过培训,可那实在太简略了,说草率也不为过。

真实的情况是,连圣女本人也不怎么精通教义。“教所”的其中一个职责,就是归集并上呈信众的种种疑问。圣女和首席执事要借助这些问题,反向推拟一套完整的教义出来……这肯定不能让下面知道。

每日清晨祈礼,属于没有难度的例行公事。“一只大肥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使女们引领信众,双手合十,闭目吟唱,反复七次。那是庄严而圣洁的,和默海高天一样古老的“神语”,没人知晓它的含义。

二十个独立且不相连的音节,现已入乡随俗,固化成“红土”风格的音律,彻底乱了平仄。如今的版本,就算有中原人听见,也很难在无人点拨的情形下联想到那首脍炙人口的童谣。更何况…第一句还被残影给篡改了。

祈礼过后,就是最让“使女”们发愁的布颂与解惑。今日很不幸地轮值到叶卡缇。

厄古斯神教原本有着浩如烟海的“经集、教典”,详尽记载着神的历史、人的历史、天与地的历史……后来那些文字都被抹除,只留下寥寥几条“神谕”。

洛拉玛神教有一部“神史”,截至目前,全部典籍加在一起也只有那一部神史。以词汇总数计,其实更像一个“篇章”。所谓布颂,就是把那个篇章背诵一遍,然后加一些个人的感悟。感悟的内容自然也是培训过的,但并不要求照本宣科,允许自由发挥,酿出事故也不严惩。毕竟还处在试行阶段,总共没多少“教所”。

布颂之后,是解惑。每每进入这个环节,叶卡缇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起“火刑架”。那可真是好东西呀……如果只烧别人,不烧自己的话。

“洛拉玛睡醒后,会娶鹰神吗?”嗯,这个小男孩儿不错,他用一个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挤占了时间。

“不会的,孩子。天神就是鹰神,鹰神就是天神。衪们共享同一个神魂,你也可以认为,鹰神并不拥有自己的神魂,衪是天神的一部分。”强调天、鹰的主次,淡化鹰神的存在,使女们对此十分熟练。如今洛拉玛最大的威胁…竟是鹰神。

“那神之泪为什么要娶鹰王呢?”

这两个问题通常是接踵而至,叶卡缇不慌:“那是一种‘回归’呀,小家伙。天神还在沉睡,衪的两缕神魂行走于大地,何等孤独?‘泪’与‘鹰王’靠近彼此,是当然的。”这里的描述直接跳过了鹰神,泪与鹰王的结合也剥离了凡俗的暧昧。叶卡缇没敢自由发挥,她也不喜欢那样。最好所有问题都有标准答案,最好不立功也不犯错,那样自然而然…就能晋升到更高的位置,获得真正的权力。

能识字、能书写的洛拉玛人是极宝贵的,就连不识字,不能书写的也极宝贵。洛拉玛神教是凭借“战争”与“神判”覆灭了旧神,它的基底是空虚的。往后…“教所”会遍地开花,“神职”会越来越多。多到远远、远远超过现存洛拉玛人的总数。

叶卡缇时年两百七十五岁,只要不犯大错,她有信心一定能在衰老前晋升到很高的位置,掌握到很大的权力。被赏金猎人卖给奴主后的两百多年里,除了取悦男人她什么本领也没学到,但囚奴以前的贵族生活,使她明白权力的本质。用权力场的黑话来说,她现在已经“跟对了人”,或者叫“跟对了神”。不要犯大错,不要瞎折腾,时间会给她一切。

除了权力,还能争取些什么呢?除了重拾起少女时代的梦想,还能求索些什么呢?叶卡缇少时的梦想,就是权力。二十岁生日那天,身为家族长女亦是独女的她,曾傲然对父亲说:我会超过你,我要做首相!四十岁成人礼那天,她缩在暗无天日的地室里,用倾吐过豪言的口,熟练地服侍着主人。

生命最美好的岁月,被她曾经信奉的神明夺走。另一尊神明解救了她,时隔两百多年以后。她理所当然地信奉,却再也无力虔诚。

她有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在被“假神卫”带出王宫后的第二个月,于密林中死于飞蝎蛰咬。小的那个跟着她采果、捉虫,不久又遭蛇咬,万幸无毒。确信无法在林中野生的二人,只得冒死入世。

“大清洁”没有结束,假神卫入宫行骗所用的借口,就是证明。但历经两百多年的清洗,许多年轻一辈根本没见过“洛拉玛人”。凭借这个,外加假神卫临别时给的铝币,她们在有人的地方战战兢兢游荡了几个月,任何一处都不敢久留。但这不是办法,落网只是迟早。

“你有三个选择。”在一个偏僻小村借宿当晚,叶卡缇决定赌一把。这个农夫没有孩子,妻子病逝不久。他收了铝币后自觉让出主屋,跑到农具房里睡觉,还翻出一包碎银找还,说太多了、太多了。叶卡缇决定赌一把,她把他拉进主屋,借着劣质烛灯的幽暗光火,用连国王都很满意的技巧…服侍了他。

“你有三个选择。第一,立即杀了我们,尸体埋在后院;第二,把我们交出去,我会告诉神卫,你已经囚禁了我们很多年,我知道你的名字,见过你腿根的胎记;第三,收留我们,我给你做奴。”

就这样,叶卡缇从国王的囚奴,变成农夫的囚奴。她和女儿的食谱,从熏肉腌肉、果仁果干,变成了球薯和菜叶。并不能保证每天都有菜叶。唯一的好处是,终于能吃口热的。国王的地室里没有炉灶,两百多年,都是冷饭。

八年后,农夫成了贵族。他得到一片足够养活两千人的封地,这比晋升为贵族的底线还要多出一倍,因为他保护了两个洛拉玛人。而且被保护的两人宣称自己从未遭受虐待,农夫本可以每天都吃菜叶,收容她们后,改成两天一次。

叶卡缇带着女儿离开了农夫,去往当时洛拉玛人的集结地“格罗萨城”。农庄偏僻,消息闭塞,叶卡缇到达“格罗萨”时,早有一大批“由国王与贵族们奉献出的女巫”被神教选中,安排了重要职司。她凭着会写字,得到一份没有实权的文职。

叶卡缇的女儿不识字,这么多年,她禁止女儿识字。为了解闷,她会求国王给她带些书看,但她从来不教女儿,也不给女儿讲书里的故事。囚奴,就该把牢笼当作整个世界。识字?读书?母亲不会对女儿做如此残忍的事。

她当然想不到以后,当然想不到会有今天。女儿的心智早已被囚牢封死,她恐怕永远也适应不了外面的世界。不论是野兽的丛林,还是人的丛林。她喜欢待在密闭的环境里被人投喂,只有那样她才幸福。

女儿的幸福。这是叶卡缇渴望权力的另一个因由。女儿需要宠爱,也只能承受宠爱。于她而言,尊重和敬畏都是折磨,至少到今天为止,看不出一丁点好转的迹象。一百四十年,自出生起,女儿做了一百四十年的囚奴,而妈妈从一开始就告诉她,那样的生活是当然的、是完美的。那种“当然”已经刻入她的骨髓。强迫她适应新的生活,很可能会把她逼疯。

怎样才能让女儿得到长久的宠爱?自己死后,谁能给她长久的宠爱?权力。

当自己衰老的时候,是否拥有一群被自己亲手提拔,且已然位高权重的下属?将女儿和“负责宠爱她的丈夫”一并托付给感念自己恩情的下属,是叶卡缇能想到的“最长久”的办法。

对“女儿的丈夫”而言,“表演宠爱”是他的职责所在;对“下属们”而言,爱护恩主的女儿,监管那个“丈夫”,是一件几乎没有负担的事。谁不喜欢轻松的报恩呢?而如果她们不做,如果她们任由恩主的女儿被人欺凌……一起接下“嘱托”的她们,会怎样看待彼此?言而无信是吧,忘恩负义是吧。你如此对待恩主,将来又如何待我?

少时的野望;女儿的将来。叶卡缇快要老了,她不太相信“百万年后,灵魂在天之国复苏”那一套。能支撑她的…只有这些。

“洛拉玛是什么神?”一个面容俊美,眼眸淡棕的短发男人,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

“真神!”叶卡缇收起与小男孩儿说话时的慈祥,盯视着站在最后一排,只露出半个脑袋的男人,语声顿转肃厉。直觉告诉她,对方不是在纠结“天神”与“海神”的区别。直觉告诉她,这是挑衅!

人群被“使女”不善的目光逼开,短发男人露出了整个身子。没有名贵的饰品,但仅从衣着上看,他不像住在“平民区”的人。

“概念神,法则神,还是威能神?”男人追问。

“……”叶卡缇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这是完全超乎预想的问题。她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至高神,唯一神。你对此有疑问吗?”听不懂或答不出,可以各说各话,但绝不能愣住。这不是神的教培训,而是很早很早的当年,做“礼仪大臣”的父亲教她的。

“我没有否认您的表述,您也没有解答我的问题。威能神受限于法则,法则神受困于概念,概念神不可认知。我只想请教,洛拉玛是什么神。”

“我只想把你烧死。”使女心中暗恨。男人的语调始终保持着平和。叶卡缇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平和。每一句都听不懂,她大概猜到自己遭遇了什么。哲思者。讨厌的、该死的…哲思者。这种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敢当众说话了?

叶卡缇听不懂内容,但她理解语言的结构。男人的说法,应该是默认概念神高于法则神,法则神高于威能神。可…区别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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