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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尾羽(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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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当着全军的面,脱掉蜂服,扔进熊熊烈火之中。将帅动容,众兵山呼!话本演义里常这样写。

实际上,王后根本不可能当着“全军”的面做任何事。“小营”一级的将官,从出征前到归城后,全程没见到主帅的面才是寻常。

主帅的行止,通常是由两种渠道传给士兵。一是帅营的宣扬,二是自发的流言。流言是提振士气的重要工具,墩墩陶手下当然有专门负责此事的队伍,只是不叫“流言营”。

除了极少数梦想当将军的人,没有哪个士兵愿意打仗。对王国兵而言,打仗是职责,也是契约。对农匠兵而言,是被迫,也是抵税。但如果“主帅敢死”是真的,并且宣扬得当,倒的确能使前军崩溃的速度慢变一些。

为防鹰骑,墩墩陶尽量将“帅营”扎在密林中。只能是尽量。适合扎营的密林并非随处可见。扎营在林中,不是要让树干阻住云鹰,而是借着遮天蔽日的枝叶,抵挡从天而降的“蜂罐”。

云鹰的巨爪可以轻而易举将“骑兵”连人带马一起撕碎,但“鹰骑”绝不会这么干。面对敌军,她们永远不会降到弓弩仰射的范围之内。鹰骑的战法是全明的,无需诡诈,因为无解。鹰骑的战法是单一的,无需多变,因为无解。

距鹰蜂堡“边境要塞”约两万脒的地方,施沃茨王军兵分三路。红土北境的要塞,多是如“尼昂”那般,横亘于两山之间。无法围城打援,只能正面强攻。面对这种地形,“一万兵马”和“四万兵马”几乎没有区别。甚至一万和五千,也远远没有两倍的差距。

王军分成三路,是因为“将才”不足,只能分成三路。在这样一个靠着骑马传讯的时代,分兵之后,基本就是各自为战。侵略和守城是两回事,和造反更是两回事。国境之外,有能力独领一军的主将,眼下除了墩墩陶,就只有“塔蒂隆”和“巴梅尔”。莫维坦…不行。

“塔蒂隆”是墩墩陶的副将。“巴梅尔”是原王国主将“雷佩格”的副将。王座易主后,雷佩格下属的高阶将领均被解甲,数月前,在墩墩陶几番求恳之下,女王终于点头,允许“巴梅尔”复职。

“那个,是、是鹰骑吗?”

“只是…鹰……吧?”

距目标要塞不足一万脒处,分兵后仅余一万五千人马的“墩墩陶军”先锋营,两名行进途中的士兵抬起头,仰望他们的噩梦。

“啊!呃啊!!!”百多次心跳过后,噩梦降临。万幸中的万幸,没落在他们头顶。十二只蜂罐,仅有两只勉强算是命中。薄瓷所制的暗红色蜂罐,在“驮马队”侧方十几脒外爆裂,乌蜂四散。带着红黑相间的螺旋状斑纹的,只比婴儿拳头略小的毒蜂破开黑暗,惶乱地寻找着巢穴。只有寥寥数只撞入人、马组成的长队。只有寥寥数只,顷刻便是人哀马嘶。

乌蜂不是蜜蜂,尾刺带有剧毒,却无倒钩。这意味着一只乌蜂可以连蛰数人,只不过越到后面,毒性越浅。最后一个被蛰,未必是件幸事。运气好能活,运气不好则痛得更久,死得更慢。

蜂毒不比青盐,便是第一个被蛰的人,也不会当场立毙。而是在几个“大时”之内,全身浮肿。向外肿,也向里肿,最终死于窒息。

如果必死无疑,倒也简单。一刀抹了干净。可问题在于,谁也说不清自己是第几个被蛰的。一个伤兵如果有机会活,那就绝不能杀。哪怕他活着会动摇动军心、毁灭士气,也绝不能杀!这是军中的铁则。

自古慈不掌兵,中原、红土皆然。不杀伤兵,从来不是因为主将爱兵,而是杀了更伤士气。

这不是警告,是调戏。叶玄这样觉得。缩在层层加厚,密不透风的辇车中,他没来得及看见鹰骑。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高傲的鹰骑根本没把这一万五千人放在眼里,也没把全军四万人放在眼里。

后面发生的事,似乎印证了叶玄的猜想。至少他们这一路兵马抵达要塞之前,没有遭到大股鹰骑的袭击。

叶玄的猜想,对也不对。鹰骑的确没将他放在眼里,但放任他们进军,甚至仅仅做了“几轮箭雨”的抵抗就放任他们拿下要塞,却是埃博拉王廷审慎的考量。

埃博拉王国的领地很大。在教廷眼中或许有如疥癣,可从“王国”的尺度上看,很大。比巫依洛目前拥有的领地加在一起,还要大。如果清尘能把当年的“依薇尔城”也就是如今的“弗弗洛城”一并拿下,她的国土可能就跟“埃博拉”差不多大。

埃博拉王国有要塞,当然有。但要塞不是重点。它的边界,是“鹰骑”的行动范围。换句话说,埃博拉的领地是个“正圆”,而这同时也意味着,它没有将要塞建在“真正适合防御”的地方。

鹰蜂堡的作战思路,跟普通王国是不同的。他们不愿在“要塞的攻守”上消耗太多军力。敌军越是深入内腹,己方的优势越大。对鹰蜂堡来说,“要塞”的作用或许更接近“古中原的边境长城”,那是一种用于划清边界、阻拒流匪,同时方便对往来商旅征税的工具。

鹰骑飞行距离的极限,是王宫之上的“鹰巢”到“边境要塞”的一次折返,外加一次冗余。当然,这是鹰骑的极限,不是云鹰的。那一次冗余,意味着她们可以飞到邻国的王宫示威;意味着周边五个王国,永远活鹰骑的阴影之下;更意味着周边五国常常要以“亏本贸易”的体面形式向鹰蜂堡进贡。不是宗主,胜似宗主。与宗主国最大的区别在于,它只接受供奉,不提供庇护。

没费太大力气就突破了“埃博拉王国”的边境,莫维坦和墩墩陶谁也不敢得意。请君入瓮,这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根本就是“阳谋”的地步。

尽管埃博拉的领地有“三个王国加在一起”那么大,但整个王国只有一座城。比清尘坐拥的王都略大一些。

埃博拉境内虽没有别的城,但错落着上百座比“支堡”大很多,又比“要塞”小很多的“石堡”,情报上称为“城堡”。其作用类似于施沃茨王国内“大贵族的庄园”,兼具统治、征税、军防三重功效。不过相比庄园,城堡的“军防”能力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施沃茨王国以及其他所有王国的大贵族们,当然都想拥有自己的城堡,但国王不会允许。在“正常”的王国,承担主要军防作用的是要塞、王城和驰骋于二者之间的野战军。你大贵族建个城堡,想干什么?

埃博拉王国的内政,从根本上与别的王国不同。在这个地方,没有乱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姓氏。以人群划分,这里的贵族只有两类:埃博拉家族、鹰骑。以姓氏划分,全国只有一个姓氏:埃博拉。

贵族出身的鹰骑,本来就姓埃博拉。平民出身的鹰骑,直接赐姓埃博拉。这完全不合体统。但埃博拉不管,鹰骑不管。被“赐姓”的贵族,离开了王国就不是贵族。她们永远不会离开。

埃博拉的王廷也与别处不同。有资格参与“议事”的大臣和将军,都是埃博拉家族。因为“王族即贵族,贵族即王族”的关系,也因为埃博拉的“边境要塞”并不是真正的要塞……它硕大的内腹之中,城堡林立。

“绕过城堡,放弃补给线。沿途抢粮,直逼鹰巢!”此处仍是边境附近,在四乘鹰骑的零星侵扰下,以“五命换一命”的惨烈代价强行拔掉一座驻守着两百余兵的城堡后,墩墩陶决定抛下最后一丝战争常识。押上全部筹码,孤注一掷。

鹰骑只来了四个。要么情报有误,对方的鹰骑总数根本没有一百多。更大的可能是,对方希望他进得再深一些。深了,好全歼。而那四名鹰骑的出现,完全是做给将士们看的。否则后面的城堡会觉得:女王…不管我了?

攻打城堡时,叶玄不顾劝阻,换上轻骑的装束,冒着众将以为的“生死之险”溜到一线,只为了缩在远处观察“鹰骑”作战的细节。

没有暴雨和浓雾的环境中,他的目力远超素人。因此他能看清几名“护随”无法捕捉的内容。鹰骑不是“骑”在鹰背上,而是“绑”在鹰背上。骑手与云鹰之间有特制的“鞍坐”相隔,用以平滑振翅时脊骨的起伏,让骑手和云鹰更紧密地“镶嵌”在一起。

鹰骑没有铠甲,穿着厚皮衣,戴着皮面罩。能伤到她们的,只有迎面撞来的风。每名鹰骑携带六只“蜂罐”,蜂罐以厚棉包裹,与鹰骑一起捆绑在鞍坐上。空投之前,鹰骑会有非常明显的降速,小心翼翼将蜂罐取出。

六只蜂罐,每两只用短绳系成一串。从下坠时的形态推断,应该是一轻一重。大的更轻,小的更重。这样即使落在软泥、细沙之上,也能在触地一瞬凭两只瓷罐的相互碰撞而破碎。

如果鹰骑不肯降到弓弩射程之内,则“空投”不易瞄准。一只“乌蜂罐”的有效杀伤范围,大概是十五到三十脒。乌蜂不会主动追着人蛰,只会四处乱撞。

但毒蜂不只一种。除了“婴儿拳头大小的黑红色毒蜂”,这次叶玄还见识到另一种“拇指大小的墨绿色毒蜂”。同等大小的蜂罐显然可以容纳更多绿蜂,而且绿蜂似乎对“会动”的东西感兴趣,因此“绿蜂罐”的杀伤范围比“乌蜂罐”大出一圈。

绿蜂杀不死人,但足以令成年男子因剧痛而丧失战力。而且不论乌蜂还是绿蜂,并非每一只都会在蜂罐爆裂后主动“逃离”战场。总有那么一小搓不够灵光的,始终在人群里徘徊。这是比爆裂一瞬更为恐怖的“二次杀伤”。每一个士兵都感觉自己身边萦绕着“刺客”,冷不丁就是一针索命。

士兵的勇敢,一半来自王城里的家眷,另有一半来自身旁、身后的袍泽。他们知道自己的左边是安全的、右边是安全的、背后是安全的。他们手中的刀矛,只需对着正面。有了毒蜂,一切都变得不同。

所以窜访过前线、观察过鹰骑的叶玄,完全认可墩墩陶“绕开城堡,放弃补给线”的决断。他确信,如果二人对调个位置,如果他是素人墩墩陶,他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部队进得更缓、死伤更多,以此来逼迫王后同意自己退兵。保全性命。

夫战,勇气也。仅从这一点来说,叶玄配不上军人的身份。

城堡有大有小,大的屯兵几百,小的不足一百。一支超过万人的军队如果决意绕行,堡内的士兵是断不敢冲出来野战的。但如此进军不只会让“补给线”断绝,更会让屁股后面的刀子越积越多。

当他们绕开城堡,盘旋来去的鹰骑便不再投掷蜂罐。甚至眼睁睁看着他们侵入农庄搜抢军粮,也无动于衷。抢粮的事,当然不能等随身口粮耗尽时再做。为了求快,他们全军只携带七天的口粮,算上杀马吃肉,至多也抗不过九天。

这是一场阳谋与阳谋的对决。一方明着勾引,一方主地入套。此时的墩墩陶军已深入敌腹,再无退路可言。

…………

“那女人,可真是条毒蛇。让我复职,紧接着就将我送入死地!”右路,巴梅尔军。坐在厚重的营账内,穿着厚重“蜂服”的“巴梅尔-戈萨特”一脸冷峻,心中暗骂。

得知自己要跟随墩墩陶去打“鹰蜂堡”的一刻,巴梅尔当即就开始懊悔自己权欲熏心。干你祖母,我复什么职!可惜一切都晚了。墩墩陶如果害怕,可以推诿、装病、耍赖。他不行,他是罪臣。他以戴罪之身重掌兵权,就是要为女王去死!当着女王的面,当着群臣的面,他自己说的……

现如今,他的军中全是墩墩陶的人。原属“雷佩格”的部下,连“小营”一级的都找不出。真真正正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巴梅尔无比清楚,自己并不是这一军的“统帅”,仅仅是“指挥官”。

他不知道手下那几个“偏将”是什么心思,想打还是想退?他不敢问,更不敢说。摆在眼前的路,仿佛只剩下两条:要么战胜,要么战死。赢了是英雄,死了也是英雄。可一旦流露出自保的想法,那几个“莽夫调教出的莽夫”保不齐会直接将自己绑了。

要死…也得死在鹰骑手里,绝不能以“叛逆”的身份冤死在自己军中!美丽的妻子、美丽的女儿和那个若非亲生真恨不得乱棍打死的废物儿子,可都住在王都呢。

“四面强攻!以最快的速度,拔掉沿途每一座城堡!不,不用考虑战损。亏你还是萨林新将军的心腹,泰米宿,我们这一路的作用是什么,你不清楚吗?把尽可能多的敌军,还有鹰骑,给我吸过来!”他只能以这种看上去最最忠勇的方式,挑拨自己的部将。

…………

右路,塔蒂隆军。

“不打了,退兵。”塔蒂隆-萨隆姆是墩墩陶的亲信中罕有的瘦子。萨隆姆是他妻子的姓。这个出身平民,脸如尖锥,眼眸淡棕的男人,跟着墩墩陶四处争战,成了一名小贵族。然后带着自己小小的封地,嫁给了一位“祖上曾是大贵族的小贵族”,获得了“萨隆姆”这个古老的姓氏。

做了将军的人,至少要能读能写。他和墩墩陶都是后来学的。又和墩墩陶的“勉强够用”不同,他是真正的手不释卷。主要读各种淫靡话本。兵书、史书以及一些教廷不允许的禁书,偶尔也看。

“将军,你说啥?”他的亲信副官“霍罗尼”,是个比墩墩陶还胖的家伙。

“你个蠢胖子,这还不明显吗?”他敢当着好几位胖偏将的面说胖子蠢,足见与墩墩陶关系匪浅,也足见他在军中威望颇高。“埃博拉不想逼退咱们,她想让咱们一个也回不去!臭娘们儿烂婊子,我干你祖母,干你鹰!想全歼老子,行啊。派出你的野战军和鹰骑,到边境来!”

“可是…咱跑了,将军咋办?”这时说的将军,当然是指墩墩陶。

“咱们离‘鹰巢’越远,她想留下咱们,派来的军队和鹰骑就越多。懂吗!”塔蒂隆不清楚从鹰巢到边境,鹰骑一天能飞几个来回,但他知道不会太多,否则埃博拉的领地绝不止现在这些。

“那,他们要不来呢?”霍罗尼问。

“不来,咱们就一路退回王都。将军死,我死,我妻子死,我儿子死。你们活着,士兵们活着。”

…………

“绕开城堡,放弃补给线”的命令,墩墩陶没有试图传给另外两军。他如果想,传令兵费些时日,也能传到,但他不会这么做。将在外,情势得自己判断。如果遥控得太过具体,弄不好一道军令下去,左右两军集体哗变。那就真是“孤军深入”了。中路军有自己坐镇,又有王后的淫威加持,补给线断绝而不立溃,也只是勉强能够。

事实上,墩墩陶从一开始就不寄望能凭实力打赢。唯一的机会是凭运气,赌赢。分三路进军,的确包含了对地形和纵深的考量,同时也是盼着某一路能憋出个奇迹。局面…越乱越好。

“将军,六营受袭,溃了。”帅帐之内如果只说“营”,均指“大营”。也就是九百到一千人的队伍。行军或驻扎时,每个“大营”是隔开很远的。甚至每个“小营”也要隔开一段距离。叶玄最初只隐约知道这个常识,后来慢慢明白了缘由。

一是为了防止受到突袭时一损俱损,分开了,好策应。这和武人是完全相反的思路,木叶家族每每受到威胁,总会将旱蝗归拢在一起;二是为了防止哗变的蔓延,战争中,某个小点的“营啸”是很寻常的,聚得太紧,容易星火燎原。

“将军,四营被三面合击,退入‘沼泽带’了。”

“将军,八营失去联络,已另派游哨探寻。”

隐忍多时的埃博拉军,终于在这个地方露出了獠牙。

这是一大片介乎“丘陵”与“平原”之间的广袤地带,想要逼近鹰巢,绕过它绝无可能。在这里,埃博拉的骑兵神出鬼没,甚至连步兵都神出鬼没!

当然不是骑军与步军自身的能耐。而是鹰骑借助地形,展现了另一种比毒蜂更加恐怖威能——视野。

这里没有足够高耸的山峰可供远眺,对于全员都是“地面部队”的墩墩陶军,无论游哨还是将帅,视线都被凹凸起伏、层层叠叠丘陵阻住。然而正因为丘陵不够高也不够陡,“轻骑兵”可以自由驰骋。“重骑”不行,对方也不需要重骑。当埃博拉军的“轻骑”呼啸着出现,处于“行军”而非“作战”状态的墩墩陶一方根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披甲、来不及结阵,挖陷马坑、拉绊马索,更是想也别想。

鹰骑并不具备指挥作战的才能。她们只会将“看到的情景”汇报给留守在“鹰巢”的统帅,然后带着统帅写下的军令,空投给地面的友军。

兵贵神速。在一个普遍依靠马匹传讯的时代,这就是神速!与神速同样重要的是:鹰骑的情报是精准的。用来欺骗游哨的种种布置,“天空”之下,一览无余。游哨的情报是细碎的,统帅需要判断真伪,然后将它们编织起来。鹰骑不仅快,而且看到全部。

墩墩陶怀疑,尽管“帅营”已经做了掩饰,但对方应该早就知道主帅所在。她们不向这里密集地投掷蜂罐,就是为了让自己坐镇中枢,继续指挥。继续那“永远慢上半拍的”指挥。相比于一哄而散的逃兵,显然是凝聚在主帅身边的部队更好全歼。

“原地坚守,等入夜。”噩耗接踵而至,墩墩陶波澜不惊,一脸平静地下令。身边最了解墩墩陶的亲信,见状满心绝望。他们无比清楚,“暴躁”才是将军最好的状态。没有表情,没有语气……那就是慌了。

等入夜,只是个托辞。他是一军统帅,危局当头,总不能连个命令也无。可是入了夜又能怎样?不管行军还是扎营,能不生火吗?白天,自己是睁眼瞎;夜里,自己是闭眼瞎。鹰骑照样扫看一切。仅有的好处是——大概、可能,不至于被偷营。敌方的地面部队,也看不清。既然白天优势更大,何必冒险夜袭呢?

说是等入夜,其实只能等奇迹。可是就连墩墩陶自己都想不出……能有什么奇迹。

暴雨吗?暴雨天鹰骑不敢飞,自己的军队又能前蹭几步?顶着暴雨行军,又拱不到王城之下。等雨停了,己方精疲力竭,那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内乱吗?更是妄想。埃博拉家族拥有这片土地,据说已几千年了。我挖个坑把自己埋在这儿,等到骨头烂了它都未必能乱。

那两路…会有希望吗?

…………

左路,巴梅尔接连拔掉四座城堡后,在逼近第五座城堡之前,首次遭遇了敌方大股的野战军。有重骑、有雨象的野战军。连战连捷,士气却越打越低的巴梅尔军,一触即溃。

崩溃的那一刻,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军攻陷并占领的那处“要塞”,已被另一支绕行过去的埃博拉军夺回。他们更不知道,之所以自己在此时此刻遭遇到重骑与战象,正是因为退路已经没了。鹰骑传讯的速度,根本不是游哨所能企及。

埃博拉王国从来没有“不杀战俘”的传统,现在没杀,只为了等待“三路会师”的那天,一并血祭!

右路,又是一场阳谋与阳谋的冲撞。塔蒂隆军退兵,退得极快。入了要塞,便不再动。他们进得本来就浅,战损不足百一。加之退兵的时机与节奏,根本就是明着告诉对方:我要在边境打!

于是埃博拉军真就来了。他们疯狂地奔袭,疯狂到罔顾最最基本的兵家大忌——添油。为了将“塔蒂隆军”全歼在国境之内,埃博拉派出了总计三万四千兵马。却是一波一波,分批到的。先到的部队根本不等后援,见面就打!仿佛就是为了让对方的战术起效,就是为了让对方的阴谋得逞。三换一,五换一,没关系。只要你不跑,怎么都行!

鹰骑也来了。整整五十,每天五十。现在塔蒂隆知道,或者说以为,从鹰巢到边境,她们每天只能往返一次。她们锲而不舍,每天朝自己的军营投下三百只“蜂罐”。

塔蒂隆军的“蜂服”那时也被主帅烧了。他是墩墩陶排名前三的亲信,如果不是第一的话。军令面前,没有特殊。“小营”以下,要么是甲兵,要么是祼兵。没有蜂服,没有特殊。

塔蒂隆不是很怕。他的士兵也被毒蜂蛰死、蛰伤,但战损总体可控。因为他不用动。他背靠要塞,修筑工事,建了许许多多的木堡、泥堡。虽不能完全防蜂,毕竟是个有顶、有墙的壳子。毒蜂不是埃博拉民,更不是埃博拉军,它们没有骄傲,没有仇恨。它们本来也不为了蛰人,落地之后无头乱撞,慢慢就会散去。即便略有残余,暂时也无大碍。“驻守在营地的兵”和“暴露在野外的兵”,引发崩溃的难度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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