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首席武士(1 / 2)
“宣誓效忠”的仪式算不上繁复,要点是“当众”。
过程中最关键的两个环节:先是武士单膝跪地,宣誓此生只忠于面前的王。之后国王抽出配剑,搭在武士左肩说一段话,主要内容是夸赞。再将配剑从左肩挪到右肩,说另一段话,主要内容是期许。
叶玄觉得,这和在中原加入一个“帮派”有点像,又与拜入某个“门派”不同。门派是师徒制,其内涵更近父子;帮派称兄道弟,其内涵更近主臣。从“莫问塔”经年积累下的情报与委托看去,师父杀徒弟、徒弟杀师傅的案例都是极少的。而大哥杀起兄弟,兄弟杀起大哥,那是真不手软……
“宣誓效忠”过后,是“宫廷晚宴”。宴会是早就定好的,并非为了新晋的“首席武士”举办。但两件事凑在一起,“莫维坦”自然成了这场宴会中最受瞩目的人物。这或许…也是君恩。
如果还有更受瞩目的人,那就是“莫维坦”的妻子“巫依洛”了。准确地说,更受瞩目的是“巫依洛”与“莫维坦”的关系。
“夫妻?他俩要是夫妻,我把右手砍下来自己吃了!”末席宫廷武士“哈方索”仰头喝了一大口果酒,高声又不敢太高声地,对身边一个贵族家的武士说道。
这是叶玄头一次见到沃夫冈伽的宴会,跟中原的感觉有些不同。中原的宴会多用“圆桌”,这里是“长方桌”,很长很长的那种。主桌在宴厅最里侧,横向对着大门。只“面门”的一侧有人,“背门”一侧和两个“窄边”无人。副桌,或者叫陪桌,是纵放在主桌下首两侧,每一侧有好几排,四个桌边中,只有背对国王的那一窄边不可坐人。换句话说,这里的宴会等阶更加分明。
若说是“红土”与“黄土”的区别,也不确切。这更多是“帝国纪元”与“灾害纪元”的区别。在那个没有武人的时代,中原帝王的“宫宴”或权臣的“家宴”,也是叶玄眼下看到的这种形式。只不过粗豪的“长方桌”变成一个个独立的“矮桌”,身份较低的宾客盘坐或跪坐在席垫上,没有长凳。
首席武士和他的妻子,有资格坐在“主桌”边缘。这个世界的各种细节都透着残忍与野蛮,唯独女人的地位比“古中原”更高。在沃夫冈伽,但凡丈夫可以出席的场合,妻子一定可以出席。女人可以做将军,可以做权臣,也可以做国王。要说红土最排挤女人的地方,当属神教。神卫只能是男人,付出过代价的男人。
原首席武士,现任次席的“玛格玛”,看着主桌之上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心中有妒恨,更多是确幸。他曾有过气盛的年岁,因此他主动挑战了前前任首席“霍里户”。尽管他知道自己就算穿了锁甲,也很可能被那个巨汉一剑砸死。他曾主动恳请国王为自己安排“御前决斗”,国王夸赞了他,再无后续。他决定效忠一位没有女儿的王,不是为了混吃混喝,只因他不喜欢女人,也没兴趣延续自己的血脉。
后来,不,很快他就发现,混吃混喝的日子其实挺好。城里最好的妓院中最贵的男娼,滋味真是美妙。这样的日子,最好能一直下去。干嘛要挑战“霍里户”呢?干嘛要当“首席”呢?就算只是“末席”,也能喝最好的酒,干城里最美的男人。干嘛要当“首席”呢?“御前决斗”什么的,再也不提了,别来…永远别来。
现在好了,有个蠢货顶了上去。危险的事,离自己越来越远。
“小子,你想打仗?”叶玄右手边,距国王更近的位置,坐着一位将军。他是三位将军中座位离国王最远的那个,是三位将军中唯一当过士兵的那个,也是三位将军中仅有的靠“军功”而非“血统”成为贵族的那个。那座附属于“达达利王国”的小城,就是他打下来的。小城当然属于国王,他的庄园与封地在那座小城的西郊。
叶玄想当将军的真实目的,是窃国。因此他必须有个表面上的目的。对一位平民而言,渴望成为贵族,永远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平民晋升为贵族的先决条件,是拥有“封地”。嫁给公主是最方便的选择,她自带封地,用不着抢。如果自家的封地后来丢了,贵族仍是贵族,这就是所谓的“破落贵族”。但次序倒过来是不行的。
破落贵族失去的,不止是尊严和土地,还有“将平民或奴隶变成贵族”的权柄。“破落”之后迎娶的妻子或丈夫,以及“破落”之后所生的孩子,都没有姓。换言之,“破落贵族”的后代,是平民。
成为将军,替国王打下一块领地,然后获封其中的一小部分,是成为贵族的第二条路径。
成为武士,替国王赢下一块领地,然后获封其中的一小部分,是成为贵族的第三条路径。但是,这几乎不可行!靠“御前决斗”通常只能赢得赔款、珍宝、战兽之类的东西,最多最多,赢下一些极边缘的、极小块的、根本无法防守的土地。对国王来说,那还不如要钱;对武士而言,那远不足以“获封”。
除非确信自己在战场必败无疑,否则没有哪个国王会把主城的归属赌在“御前决斗”上。反过来说,如果被侵略的一方在“地形优势”的加持下仍必败无疑,那侵略者又何须冒险“发起”或“接受”决斗呢?
只有在双方都懒得打仗时,“御前决斗”才成为可能。国与国之间,真正解决大问题的,仍是军队。所以,即便是“首席武士”也只能坐在桌边。所以,莫维坦身为顶尖的武士,却哭着喊着要去打仗。
“是,将军。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男人。”一个男人拍另一个男人的马屁,这句话基本不会错。当然,绝不能对国王说。
“哈哈哈哈……我欣赏你,小子。”他用狗熊一样的胖巴掌狠狠拍了拍叶玄的肩膀。
被一个八十岁初头的熊孩子如此轻慢,叶玄只得面上陪笑,心中苦笑。为了使自己不切实际的野心显得合理,也为了没有太多前史可供追查,他宣称自己五十九岁。五十九,这是他拉着师姐的手,第一次走出“玄青谷”时的年纪,不折不扣的“毛头小子”。
有着与叶玄一样棕黑色眼瞳的胖将军,名叫“萨林新-墩墩陶”。墩墩陶是他成为贵族后,自己编的姓氏。其实“萨林新”可以嫁给一位贵族家的小姐,以获得“更多的封地”和一个“更古老的姓氏”。他改姓是不用担心“失去继承权”的,因为他没有东西可继承,封地是他自己的。这是“新贵”独有的优势。但他不肯,他偏要姓“墩墩陶”。想到这个,叶玄感觉被拍肩膀的气闷也消散了不少。
叶玄很想跟着“墩墩陶”学打仗。他在中原时读过不少“古兵书”,要论纸上谈兵,肯定比墩墩陶厉害百倍。但叶玄清楚,兵书这玩意儿就跟拳谱一样,光看是没用的。
他此生参与过的唯一一场脱离“打架”范畴的战役,就是枯荣城的守城战。对手不是军伍,是流民。而且最终还是靠着“打架”和“运气”才赢的。若没有烟波刃,没有怪力,没有残影,没有容五七及时送来的铁骑……他根本堵不上那个被云洛搞出的破洞。
“敬你,将军。”叶玄举了下杯,随即将满满一大杯果酒灌入喉中。说是大杯,在中原人看来这几乎是个“有把手的小桶”。
这个世界没有“碰杯礼”,只有“举杯礼”。用自己的酒杯去撞别人的,会被认为是一种挑衅,其恶劣程度仅次于泼人一脸。这个世界也没有“感情深,一口闷”的说法,只有“酒喝干,再添满”的规矩。宴会结束前,杯不能空。至于你喝得快还是慢,没人计较。
尽管如此,叶玄还是觉得这种喝法应该能增加“墩墩陶”的好感。果然,“墩墩陶”楞了一下,跟着也豪爽地举杯,喝光了自己的。后面的一小时,莫维坦与墩墩陶的感情疾速升温,几乎到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地步。因为墩墩陶喝醉了。
武人喝不醉,但在中原时,叶玄跟“素人”喝过不少次酒。比如枯荣城的薛让、管杰;丰临城的姚远、伍余元……因此他大概摸清了一个规律:喝酒时增出真情,酒醒后会缩回去一大截,但偏偏又会留个小尾巴。随着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条小尾巴会越来越长,最终,就是实实在在的酒肉朋友。
宴会的后半程,各人可以离开自己的位置,随意走动。唯一的禁区,是主桌的座席。要给国王敬酒,可以。只能站在他对面,不能绕到他侧面,更不能去背后。主桌的宽度,远远超过一剑外加一臂,换言之,给国王敬酒的人,非得拿着长矛才能刺伤他。
国王当然也可以离开座位到处溜达,这时,那六名穿“烟青色鱼鳞甲”的禁卫会随在身边,确保国王的正面只站着一人,也就是国王想与之交谈的那个。侧面和背面,全部隔开。
参加宴会的人,除国王腰上配着单手剑之外,余人是不可以带武器的。“卫兵”有武器,但他们不属于“参加”宴会的人。
在真气催逼之下满脸潮红的莫维坦,举着酒杯,牵着妻子的手,晃晃悠悠走向“武士”们坐的那条长桌,举杯致意后,缠着前任首席“玛格玛”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酒话,大意就是初来乍到、诚惶诚恐、请多指教。之后又和桌上每一位“宫廷武士”客套了几句。“巫依洛”也乖巧地随在丈夫身边,依次向各位武士举杯行礼,随即浅浅饮上一口。
这张桌上坐的不止“宫廷武士”,还有很多贵族家的武士。莫维坦没主动理会,有人敬酒,他就聊上两句,小喝一口。
就这么消磨了半小时左右,厨匠为这一桌送来了新的“烤脒脒肉”。这也是宴会的规矩,只要没散场,烤肉会一直换新。吃不完,那就对了。在沃夫冈伽的贵族看来:客人把自己提供的食物吃光,是奇耻大辱。只有丢了封地,没了赋税,连珠宝也变卖一空的破落户,才能干出这种糗事。
“烤脒脒肉”不是切好才送上来,而是好几位厨匠推着一辆内藏碳火的餐车,去到每一条长桌旁,用“餐刀”现切。除了保持烤肉的温度,这也让宴会变得更有气氛。只有国王那一桌例外。国王吃的东西,是在另一间厨室里单做的,多出一道“验毒”的工序。
在整个宴会厅中,除了国王的配剑和卫兵的武器之外,“餐刀”是唯一开过刃的铁器。对国王来说,这没什么危险。餐刀很薄,也很短。只侧面开刃,刀尖是圆的。想用这东西行刺是痴人说梦。
厨匠依着规程,先给这一桌“地位最高者”切最嫩的肉。他认的是座位,不是具体的人。然后,他被不属于这桌的“首席武士”推倒了,餐刀也被夺了过去。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厨匠吓坏了,他以为自己搞错了次序。
餐刀斩落,一只血淋淋的右掌掉在地上,五根手指像是垂死昆虫的触脚,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啊!啊!!!”末席武士“哈方索”捏着齐腕而断的右臂,蜷缩在地上打滚、惨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