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浮雨清尘(2 / 2)
午后,夜宫青院,青儿卧房。
绳铃响时,木青儿又仔细望了眼床头那只木箱,确定它紧紧闭着,才开门将鬼蛾放了进来。
此时的鬼蛾,已再次拥有了那幅只属于她的“暗域荆蝰”,更拥有了曾不属于她的……木青儿偶尔释出的寡淡温情。
“青儿姐,师傅昨日…还问起你。去跟师傅道个别吧。”鬼蛾小心翼翼地求道。“粟宓什”不去南边,也不肯收她从叶玄处撒泼打滚闹来的五千两银票。师傅说,他不能一辈子靠着一个徒弟养活。还说,先前欠她的那些,原以为迟早能还上,如今看来,怕是难了。
“不了。”木青儿淡淡回绝。行礼归整已毕,她坐在房中有些无聊,随手摆弄着妆台上的木梳和发簪。
“青儿姐,这几日不去,往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了。”鬼蛾壮着胆子,坚持道。
“嗯。他已没用,不必见。”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鬼蛾一怔,眼眶霎时湿红,低了头,再不敢劝。只轻声嗫嚅道:“知道了。青儿姐,我先退了。”
“嗯。”
行至门边,鬼蛾终于忍不住涌出泪水。也不知哪里偷来的勇气,竟回过身,对着木青儿低吼道:“如有一日,我和小影没用了,你是不是也不见我们!”这似乎也是她生平第一次,主动直视她的眼睛。
木青儿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一旁的某只木箱。并非闪躲,而是……竟真的在思索这个问题。
“还见吧。你们…有些不同。”半晌后,木青儿给出了自己刚刚想出的答案。
早已在心中扇了自己无数耳光的鬼蛾,闻言顿时饮泣失声。
“而且,你一直都没什么用啊。”伴着令人烦躁的呜咽,木青儿还是说出了这句…在她看来可有可无的言语。这是一个她自己不曾意识,却被残影隐约捕捉到的习惯——面对亲近之人,她会说些略长的句子。虽然也是偶尔。
仿佛中了巫咒一般,听见后半句的鬼蛾,手背抵着鼻尖,缓缓躬下身子,跪在地上边哭边笑、又哭又笑……
…………
“不像我呀。”木青儿有些茫然地对叶玄说道。她以前从没见过清尘,清尘却有几次远远望见过她。
尽管清尘不太喜欢这个事实,但自己与木青儿,的确生得极像。就连“眼瞳的颜色”,自己与旁的“中原人”相较,也略浅淡一些。可木青儿说不像。
除非木青儿的情绪异常激烈,否则初见之人,很难读懂她的神色。清尘仅凭女子的直觉,认为木青儿这样说,似乎不是出于厌恶,也不是在和谁赌气。这就奇了。
一旁的叶玄,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安置好清尘后,叶玄回到“青院”,极严肃地对木青儿说道:“师姐,清尘像你。这是命令。”
惯常不爱想事,动起心思却并不当真迟滞的木青儿,片刻便也通晓了玄机。“嗯。清尘,像我。”
…………
七日后,“木叶家族”一行两百余人,携着装了一百多辆马车的行李,缓缓穿过“内城”南城门。两百余人中,约莫一百五十人,是夜宫的禁卫。到了丰临城,“夜宫、禁卫”这种名字,统统不能再用。这些人,将是“木叶府”的“护卫”。
另外五十多人中,有“治安、野战”两个兵团尚未在“枯荣城”安家的精锐;有“节吏、财税、刑律”三司中,愿意南迁的文吏。其中另有几位极特殊的,是在“莫问塔”做事的人。
原“治安兵团”团长“季九三”没有成家,也不受新城主信任,主动辞去了团长一职,却留在城中不肯走。这日前来送行,又惹得“鬼蛾”扑进这黑铁塔般的巨汉怀中,哭哭啼啼了许久才休。
一袭淡金色长衫的“薛让”,鲜衣怒马行于队首,与叶玄并骑相送。他的豪赌,最终还是赢了。如今,他是“通汇钱庄”的北地总掌,亦是“枯荣城”真正的主人。
随在薛、叶二人身后,溜马慵懒徐行的八骑,似是心不在焉又有意无意地,将木青儿拢在正中。“扇叶”边沿,有两张“薛让”并不陌生,但也算不得熟识的面孔。准确来说,是一张半。
那“一张”,是“薛让”垂涎了四十多年,也避嫌了四十多年的“清尘”。任何一个有钱且俊秀的男子,都可以入她的暖阁、上她的鸾榻,偏偏最有钱、最俊秀的那个,不行。当然,“薛让”自己清楚,他对“清尘”的垂涎,也主要是源于——需要避嫌。
另外那半张,则是令“薛让”提不起半分性趣,只想快些送走、快些送走的瘟神“云洛”。她仍是一袭淡黄绸衫,仍是手持“无用”短剑,仍是那副孩童般娇小的身躯。人人都知她是谁,却并不妨碍她面上,覆着半张“银灰色的精钢面罩”。透了两孔的面罩,遮住了前额与双目周围的全部肌肤,进而斜斜向下,盖住半座直挺的鼻梁后,堪堪避过右侧嘴角。
直到出了“外城”,下马道别,薛让仍刻意不去瞧云洛一眼。他心知肚明,那副无比滑稽的面庞,半张是“刑律威严”的遮羞,半张是“王在法上”的嘲弄。隐去的半张,丢的是“木叶家”的脸;透出的半张,打的是他“薛家”的脸。
“小洛,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一路山高水深,半途要是有人丢了,我可没力气找。”辞别薛让后,浅浅行出二里,叶玄对着身侧一抹淡黄,冷声训道。
“少主,我叫‘浮雨’。”高头白马,瘦小娇躯。尖细的嗓音,凄苦而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