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嫡次子(一)(1 / 2)
叶玄心下郁郁,顶着炎热的日头,一步步朝着“内城”的方向行去。
“我为何要帮她杀那些骑卒?为何要帮她救那些流民?与莫名的势力开战、结仇,当然是错的,道理再清楚不过。我当时为何想也不想,就干出这等蠢事?”每当他思虑深重时,脚步便也随之沉重。此时的叶玄,瞧着没半分高手风度,甚至不像个正经武人。
几个在檐下阴凉处养神的泼皮,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路过的黑衣男子,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猜想是个在赌坊输了银子的纨绔。终是有些忌惮那柄“黑灰木鞘的柳叶刀”,几人没有上前寻他的晦气。
“那些骑卒不知云洛是谁,却分明看到她是从城头跳下,那就理应认为,驱赶他们是‘枯荣城’的意思。既如此,还不立退,而是打不过了才退……若不给他们些教训,‘木叶家族’的威严何在?”叶玄心下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转瞬又自摇头苦笑。“唉…莫要自欺欺人了。‘胡亢’或许会这样想事情,我却何曾顾及过家族的脸面?就是眼看那小东西涉险,一时乱了心神。我就那么在意她吗?”
叶玄不愿再烦心此事,加快了脚步,继续行往“内城”。一路之上,不时便见有“白色布幔搭起的棚帐”,那是“云山盟”用来“施粥”的善铺。
一个简陋的棚帐前,数十名衣衫破烂、瘦骨嶙峋,小半身上还生有烂疮的男女,如行尸走肉般排成歪歪扭扭的两列。
“哼,终于学会往粥里掺沙子了。”瞧着那些领粥者的形貌、数量,叶玄嘴角牵起一丝讽笑,“也不知是真学会了,还是没银子了。”
对于“云山盟”施粥救人的善举,薛让、叶玄新旧两位城主,实是半分善感也无。薛、叶二人均觉,这等危亡之际,“节粮”最好的办法,就是“任凭商贾囤积,任凭粮价飙涨”。
而“城主府”要顾的,惟有“城防”与“治安”二事。外拒流民、流寇,自不必说。对内,更要确保“粮仓不遭抢,城民不相害。”
“城主府”与“云山盟”最大的分歧,便在于此。云洛希望城里的人们“不要死”,而叶玄和薛让,只需要他们“不相害”。
在叶玄与薛让看来,“云山盟”的作为,无疑加剧了城中“谷粮”的消耗与浪费,冥冥中亦是惩罚了那些“节欲克己,自食其力”之人。用家中存银换了酒喝的莽汉,若事后能得救济……居安思危者、蓄谷防饥者,岂不全成了笑话?
然而叶玄始终没有对“云山盟”下手,却不光是念着自己与云洛的情分,或说情愫。更是由于“云山盟”施给旁人的粮,都是自己花钱买的,并没有在源头上破坏“价高者得”的规矩。当然,也正因如此,一日高过一日的粮价,已迫得“云山盟”快要撑不下去了。
行至“内城”时,城门已经关了。自“外城”闭锁之后,枯荣城“内城”东、南、西、北四门,就只“西城门”每日正午开放半个时辰。入“内城”所凭的“腰牌”也于锁城之日起全部换新,验身之严,从所未见。
余下三门背后,早已堆满了如小山一般的砂包、垒石。叶玄全不掩饰,也根本无从掩饰自己的态度:“城主府”虽分配了九成以上的“衙兵”和半数以上的“治安兵团”以维护“外城”的秩序,但他实则早已做好了“外城陷落”的准备。
枯荣城,分“内城、外城”两域:“内城”青砖墙,高三丈,厚二丈;“外城”夯土墙,高不足一丈半,厚不足六尺。城头之上,二人并立便显拥挤。
更麻烦处在于,“外城”甚大。一侧边沿,便有九里之距。“野战兵团”千人,加上临时征召的千余兵士,仍远远不足相顾。
另有一则更大的隐患,几非人力可解。“城墙”这等物什,亘古以降,就只两层功用:防贼、防兵。然而这个时代,早已没有大规模、成建制的军队,城墙的作用,仅止于抵御“零星毛贼、小股马匪”的侵扰。
“灾害纪元”的战争,是比武和刺杀;“灾害纪元”的军备,是火水旱蝗。故此,近几百年间,这片陆地上新筑起的城墙,无一例外,皆低矮、简陋至极。与“大凉帝国”乃至更古老的“顺帝国”时期所修筑的城墙相较,直与孩提嬉闹无异。“枯荣城”的“外城”如是,“剑湖山庄”亦然。
却不成想……或者说,并非“不成想”,而是计较、盘算过后,主动决定“不想”:正如八千年前,顺帝“蒲禹”和狼王“髯蓠”不曾对那场“遮天蔽日的蝗灾”做出任何预备。今时今日,散落于天河北南的大小城主们,也不曾对这场“史无前例的旱灾”有半点绸缪。毕竟这样的灾情万年难遇,而城主的寿命,就只数百。
叶玄从不认为自己理应提前算到此节,然而却也无比清楚地知道,低矮、轻薄的“外城”城墙,让此刻的“枯荣城”多出了一个额外的隐患:于“旱、蝗”两境的武者而言,削金断玉、开碑裂石,早非难事。一丈厚的夯土墙,虽不至一刀、一掌便破,却也只是数刀、数掌,亦或数十刀、数十掌的问题。
只需一个雷雨夜,哪怕一个疾风夜,世间任何一个“旱境”武人,都可悄无声息地催破“外城”!届时,流民如群蚁般汹涌而入,绝非几波箭雨能阻。“航帮”的残党若有心寻仇,现下便是绝好的良机。
流民不可怕,高手不可怕。流民与高手汇到一处,却是一道无解的难题。木叶家族,二蝗五旱,那又如何?“北地以西”最大的座寇,此刻惟有困守孤城,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