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鸩芙(1 / 2)
翌日晌午。吴家兄弟退了客栈套房,于枯荣城中销声匿迹。叶玄不清楚这二人是否真的暂时去到了别处,至少残影的眼线没有在城内发现他们。
三日之后,三批使者自“枯荣城”出发。一批去往“苍城”,两批依不同线路去往“凉城”。
旱蝗乱世的灾害纪元,情报的远程传递,仍只能依靠“马匹”和“信鸦”。
寻常消息的传递,多以“途马”为主。“途马”与“战马”、“驮马”不同,是一个既难冲刺也难负重的马种,其优点在于耐力悠长。
只乘一不高不胖之人,另负干饼、水袋,轻装简从,每日可行四百里。冲刺用的良战马,一日奔行四百里也非不能。但如此跑法,行一日便要歇上几日,否则便会口吐白沫,力竭而亡。
“信鸦”一日可飞三千里。缺欠之处在于:只飞归巢单途,不能往返,更无法如马匹般供人肆意驱驰。另则,便是通体乌黑无半缕杂色、双目暗红如沉血琥珀的“冥鸦”,释出一笼,真正得以归巢的也只十之三、四。且信鸦的记忆究竟不如残影那般惊人,关在笼中时候愈久,归巢便愈发不易。超过三年,就算是废了。
“马匹”、“信鸦”。陆、空两途情报传递之效,于“凉帝国”中叶真正被榨到极致。
一种名为“鸩芙”的焦黄毒叶,于人迹罕至的密林中,被一医者偶然发觉。此药可令服食者腹泻不止,脱水而亡。强喂入马口之中,却能让马匹神气陡增:奔行如风,不知疲累,至死方休。
更奇处在于,马匹服食此药后,全身骨血筋肉中的力量,如昙花般透绽,却只微微增出些许狂暴,不会使得寻常“骑手”难驭难节。然而“鸩芙”泛有异香,马匹不肯主动服食。掺在干草之中倒是可行,但总不及“必要时随手喂入几片”来得便捷。
后凉帝国军方找到妙法,将“鸩芙”于烈日之下暴晒使之干枯,再将“麦若叶”的粉末粘抹于“鸩芙”之上,可将马匹骗过,使其将毒药当做普通料草,张口即食。
自此,帝国官家、军方的紧要情报,多不再使用“途马”,改由“战马”奔送。驿站之中,亦常备战马、鸩芙。叶玄当年仅半日便自“枯荣城”奔至“泰然城”,正是一匹上品“雪花聪”配以大剂“鸩芙”之效。
几乎同一时期,国库已充盈到足以干扰金、银兑价的大凉帝国,一旨皇命,令举国上下所有城邑,不论大小远近,全数豢养“信鸦”,并与左近诸城年年互换。自此,帝都“苍城”中的诸般细碎,皆可由“罗摩”随口一言,昭告天下。荒唐时,南地所贡“荔桃”核儿较去年大了些,若得幼公主不悦之事,也随着“鸦网”传遍全境。
时至今日,“鸦网”仍遍及天河北南,网中“枢纽”却早已各自为政。没有直接互换过“信鸦”的两个不相识的势力,再也无法如“帝国纪元”那般,透过“鸦网”的层层交递,互通有无。
在这“灾害纪元”之中,唯一能使“鸦网”复归如“帝国”中叶那般通畅的,就只有似“吴家兄弟”那样的逸闻。与己相关之事,唯有自己关切;与己无关之事,倒是人人皆可在书信中提上两笔。
木叶家与徐家,无任何交情,无任何交道。信鸦难通,全凭使者奔马递送。“枯荣城”与“凉城”,一西一东,远隔万里。南地多山水,北地则是一片苍野。凉城以北的“大雪山”,据说绵延而至“冻土”,枯荣城以西的“霄云山脉”更如铁幕般纵贯北南。然而除这两脉之外,整个北地极少见群山起伏之相,多孤峰零落,亦或数峰错落。全不似天河以南的重峦叠嶂。
正是因此缘故,整个天下遭武人分食之前,无论“顺”或是“凉”,皆是先行一统北地,再倾举国之力,将天河以南的势力各个击破。
吃了“鸩芙叶”的良战马,一日可行千里。便是途马和驮马,药力催逼之下,七、八百里也是能够,骡子约莫五、六百。
枯荣城所派使者,携大包“鸩芙叶”,跨良战马而出,奔至傍晚入城邑、村落休整,买换马匹,晨间喂药再奔,如此往复。即便是平原旷野无垠,自西而东也断不可能真正跑出直线,算上绕道、换马、寻路等诸般滞碍,到得“凉城”需二十日上下,这还要仗此番派往“凉城”的两批共六名使者,皆有“火、水”之境,臀腿不至磨烂,沿途不虞贼匪。
凉帝国末叶,天下武人原分“贼、盗、寇、匪;火、水、旱、蝗”八境,于帝国军方而言,“火境”及以上所指的,是那些无法单凭“更多更狠的素人”解决的强者。其后六百四十余年,“灾害纪元”历“心剑季”而入“权剑季”,练气之人愈众,高阶武者之数亦不住膨胀。现如今,“火境”以下便再无区隔,统统扫入“杂兵”之列。
另一路去往“苍城”的,如此不惜马的跑法,约莫七日可抵。届时“信鸦”出笼,不日便至凉城。即便“信鸦”先至,枯荣城的“使节”也非去不可;即便枯荣城的使节去了,徐飞边那相不相信,也是两说。
若徐飞人在凉城,他有足够的时间赶至枯荣。若徐飞不在,待部属想法子知会到他,是否仍来得及,又是另一个未知之数。
“刀剑大会”每五年筹办一次,出席、参与者多为武人。但这实际是一个兵器商人的集会,或说是北地以西,各个“兵坊”的展会。
往年的“刀剑大会”并不如何盛大,“剑湖山庄”作为天下兵坊之魁首,也只因“枯荣城”是个不小的买主,才每次假假派一徒出席。更不屑带着剑湖庄的绝品与诸般凡俗并列与市,供人品头论足、相较短长。
早在数十年前,“枯荣城”毫无疑问便是北地以西最大的座寇,既富且强,却始终没什么威望。直至去年夏末,叶玄于天河南畔,众目睽睽之下斩杀胡亢,“木叶家族”终于凶名鹊起。
这“刀剑大会”亦是叶玄早年间于“枯荣城”初露繁盛之相时想出的主意,数十年来弄得不咸不淡,又觉弃之可惜。后自己也不如何重视,只每隔五年例行筹办。
今次搞得如此隆重,皆因顾长卿要来,皆因叶玄欲借顾长卿这“古人”的颜面,冲淡、和缓一些南人对己的无端怨愤,顺势也给“木叶家族”增些人望,给“叶玄”这个名字增些谈资。他至少希望人们在提及自己时,不要只记着他杀了胡亢,他至少祈盼“南人”不要将自己看做“北人”的一面旗帜。
“刀剑大会”揭幕前半月,便已陆续有叶玄书信、遣使所邀之客到了枯荣城。“夜宫”不藏珍宝,所有好物都换成钱。此番来了这许多贵客,叶玄亲手所赠之礼,皆是装了“千金阁”筹码的精美青檀木盒。
“千金阁”二层以上,原就直接以金银为筹。然而盒中这些金银钱币,是“千金阁”自己的制式,相较于“四大钱庄”的钱币,更薄、更大,也更加浑圆。
掀开木盖:一纵十枚,二金四银共六列筹币,紧紧嵌于凹空的深黑“硬棉”之中。最左一列金币,乍看之下,上端似是漏放了一枚。定睛细瞧会发现,那处挤着的,是一枚与“硬棉”几乎同色的筹币。拈起之后,凭着触感和分量,多数宾客迅即辨出,此一枚乃是“乌金”所制。
这小小不悦,小小好奇之后的小小惊喜,多少能够抵消一些清雅之客“被主人家用金银怠慢”的感觉。
以“筹币”做礼,另一层机巧心思,便是指望将这些金银从“千金阁”收回来。原不好赌之人,得了这些筹币,也难免想去试上一把;原不好赌之人,初进赌坊,最是容易把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