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倾盖如故 中(1 / 2)
她摇着蒲扇,望眼抬去,一片辽阔的金色芒草,远处走来一个背药笈的白衣郎君。
他衣诀飘飘,平静无云,抬头远见隔山的烈日高空,用衣袖拭了汗后,才朝向她摇了摇手。
“薛小郎君,你怎今日又来了!”那张脸绽开了笑,原本皱起的脸,立起了更多的褶子。她急忙地想坐起身,大意之间还磕到了受伤的腿,弄得她开怀的眉头转间紧蹙。
“周婆婆,您小心!”白衣郎君三步作两,赶忙朝前扶起了她。
“哎呦,我这老太婆怎就糊涂。”瞧着那眉间紧张的小郎君,她轻拍了他的手:“没碰到,没碰到,瞧你惊怪模样!话说,”她眉梢稍顿,又起了声:
“薛小郎君,你怎今日又来了。若再如此下去,莫不是见我这太婆见得腻,嫌我碍眼?”
表面上的唠叨,嘴边的笑意从未停过。
阿宁拉起了一旁矮凳,放下了背上的笈,坐在了周婆婆她的旁侧:“周婆婆,您可别这样说。我来这帮您换药,也是私心。整日碾药背经也是无趣。这帮您换药,能换得半日闲,来山上呼吸这新鲜口气。您可别嫌弃我就得了。”
“不嫌弃,不嫌弃,”周婆婆笑得眯起了眼:“有你这善解人意的小郎君陪我聊天说话,我这老太婆可太高兴了。可不像我那孙儿,整日沉着一张脸,也不知他想什么,无趣得很。”
阿宁的嘴边笑着,手边的动作却相当麻利,她快速地解开了伤口,确定淤血余散后,又重新用新的麻布换药缠上:
“周婆婆,周郎为人实在沉稳又孝顺,多不可得的好郎儿啊。”
周婆婆往阿宁身上轻扫一眼后,眼神颇有深意地就扭头往屋里喊:
“阳五,你可听见了?薛小郎君,在夸赞你呢。”
阿宁一听,抬眼一见,只见露出半截胳膊,扎着裹巾的黄衣少年匆匆地从后门走到了门外。一见着阿宁,他立刻挽下了袖子,遮好手臂后,才低头作揖。阿宁也起了身,回作了礼。阿宁却见眼见的少年依旧不抬起头,弄得她一脸不解,也重新俯低了头。
周婆婆率先扬笑,打破了沉默,用手指戳了戳阿宁的手肘:
“薛小郎君,赶紧抬头瞧瞧。瞧我这孙儿,似是害羞了。”
未等阿宁应答,一声夹急打断周婆婆,少年的脸上浮现不曾出现的羞怒:“奶奶!”
周德威瞪了周婆婆一眼后,才抱手作揖:“薛薛小郎君,对不住,令你见笑了,”他支吾半响后,视线定到他处后,才敢开口说话:
“我这在收拾柴火,若薛郎君不介意,等我一会儿,迟些送你下山。”
“这倒不必”阿宁正想拒绝时,周婆婆出面打住了她:
“是啊,别介意。别介意。”周婆婆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周德威,随之嘱咐他:“阳五啊,这薛小郎君,还要陪我聊会天,你去忙你的吧。还有啊,赶紧拿些点心出来招待薛小郎君。这客人来了,怎不拿些吃的?”
“不用了,我很快地就走”不等阿宁回答,周德威立刻从灶房端出了茶点还有茶,端放在屋外的凳几上,转身又去忙他的事。
阿宁见瞧凳几上的精致点心,抬头转脸又见到少年正将烘烤好的炭柴一个个摆到了木架。阿宁不好意思白食,原想起身帮忙,又被周婆婆一把拉住,示意她坐下:
“薛小郎君,你瞧今日天气多好啊,你别管这楞子,就陪我这老太婆好好地聊天。”
周德威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后,阿宁这才勉强回座,道“好。”
瞅着面容尴尬的阿宁,周婆婆掩嘴偷瞧了眼正忙着收拾柴火的周德威后,才对阿宁细语:
“你瞧,我这孙儿不曾出现过今日这羞涩神情,这可真是”
阿宁听后觉得怪异,可说不上哪里奇怪,她眉间困惑,把视线转看那躺在一旁眼里含笑的妇人。
可周婆婆这时往后一仰,接着闭起了眼,摇起蒲扇:“阿宁啊,趁这机会,你也好生歇息。我这老太婆此刻也想休息休息,这人老了没事做,就易犯困”
阿宁尚未出声,周婆婆就已陷入了大梦中。她笑叹一声后,才小心地拿起了茶几上的糕点,品尝起来。
天边的景色,与金黄色的芒草连成一线,山上这时起了秋风,芒草摇曳不止,随风轻扬,秋高气爽。
远边的阿娘与外婆,已经一个月不见了,她们在牢狱中是否还安好,这是她愁而不解的地方。
“薛郎君。”轻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抬上了眼,只见周德威正对着自己打了噤声手势,眼神又转向酣睡的周婆婆:
“趁这天早,咱们静悄悄地走吧。莫让奶奶知晓,定又要拉住薛郎君你东瞎西扯的。”
阿宁站立,离开座位,欲拿起边上的背笈,却被周德威一把夺了过去,接着便自行背上。阿宁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但瞧着那张沉默的脸,她也不好说些什么,仍由他拿着自己的背笈,随他一起下了山。
这一路上,与芒草相伴,周德威不作任何话语,只是安静地背着药笈,同阿宁并行。
少年的话虽少,阿宁却没觉得不自在,反而舒服畅意,至少这个少年,是同她站在平等的地位说话的。
不似阿孝、四郎君抑或是李存璋,甚至李克用,受人大恩、寄人篱下,她原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面对他们,也只能收敛些。
想到此处,她脑海里又浮现了李克用的脸。
“薛郎君,多谢您这些日子对奶奶的照顾。”周德威的步子顿住,呼吸一滞,才敢开口。
却瞧眼前女扮男装的小郎君,突然上前凑近了他:
“周郎君,不必多礼,我来这,最主要是偷吃点心,周婆婆的点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瞧着那张俊秀的脸蛋,周德威垂下了眉,脸上的红晕又被添染了几道。他用拳抵住了唇,轻咳起嗽,视线移向了旁边:
“这天气近日会变得很冷,薛郎君您可要多添加一些衣物才是”
他的嗓音逐渐变弱,可这心眼子却跳得越来越快,额头上的汗珠也不知何时出现。
未等他再出声,那声轻盈的身影,转身朝他鞠躬:
“前面就是牙府了,今日多谢周郎君送我回府,”阿宁望天一眼,见这阳光不如刚才的猛烈耀眼,又朝周德威提醒一句:
“我瞧这天色不早了,周郎君赶紧回山上吧”
“你这小子,是打哪儿来的。”一把冷言,掐断了阿宁的声音。
阿宁偏头过去,只见多日不见的李存孝正抱着手,身子倚墙,神色慵懒地打量着他们。
对上她的那双褐眸,压住的那一股怒火,似是要将她吞咽了般。
“阿孝!你怎么回来了?”她怔忡了一瞬后,才连忙跑上前冲到李存孝的旁边,嘴角尽量扯出了笑。
可李存孝也不再看上她一眼,目光到了周德威的身上,打量中带着鄙夷:
“你这小子,我可问你话呢,”他轻笑两声,却很快地敛起了笑,嗓音中的寒意甚深:
“你打哪来的,又怎么会同阿宁一起。”
一听“阿宁”二字,阿宁的脸上骤然变色,想用手捂住李存孝的嘴,可被他一把拉去了身后。
阿宁被甩在一旁,她刚觉得手臂生痛,正轻揉时,又听见那人扯着嗓子大吼一句:
“你怎会同阿宁一起!”
李存孝的目光燃起了熊熊怒焰,他的青筋浮现在额上,藏在袖子的拳头被攥紧,似乎下一秒就会朝向周郎君的身上挥去。
更糟糕的是,因为这声咆哮,引来了不少人。
耳边传来的吵闹声,阿宁的心里头可算一紧,这老天保佑,她可不能再多惹是非了,立即跑上了前,只身双手就抱住李存孝的手紧紧不放:
“阿孝!”
“薛郎君,可否无恙?”
一声沉稳的声音,不疾不徐打断了阿宁与李存孝的拉扯。
周德威微睨了眼李存孝对阿宁的态度,他的眉峰微皱,也暗自捏紧了拳。可轻扫眼周围逐渐聚集的人后,他思虑一瞬后,最终松下了手,对阿宁抱拳作揖:
“薛郎君,周某在此告辞。”
他欲转身,不想同这突发癔症的小子过多纠缠,可却没想这小子甩开了阿宁,极快的速度,拉住了周德威的肩膀,歪头冷起了笑:“你这小子,可还没回我话呢。”
周德威冷眼瞟着那只压在他肩膀的手后,他勾起一侧唇,拖着尾音,慢悠悠地笑:
“这位郎君,你是否想同周某打架?”
李存孝噗嗤一笑,似是听见了可笑至极的言论,他挑起了眉,唇边的笑令人心颤:
“若你有这想法,我李存孝就同你奉陪到底。”
话音刚落,周德威立刻往后踢了李存孝一脚,随着一尘风沙扬面而过,李存孝被沙子弄得看不清眼前的方向。周德威借机闪开了身,马下低蹲,一只腿猛力横扫,想就此绊倒对方。
幸得,李存孝的眼神快,他立刻往后跳起,接连两个后翻才落地。李存孝眉眼间喷发怒火,他架起了拳,配合游快的步伐,开始逼近周德威,对他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