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下乔入幽 中(1 / 2)
李存孝侧眼瞥去身旁的小姑娘。
眼皮底下的她正滚动着眼珠,踩着好奇心,睁大了双眼,正细细地打量这城里的每一处、每一幕、每一隅。就算是只剩下几片树叶悬挂的枯树,就算只是简陋的木屋瓦房,她都看得颇有滋味。
他的嘴边扬起了笑,一抹宠溺,撒在了她的身上:
“阿宁,你就看得这般入神?这长安城内东西,莫不是更为新奇?这里的小东西,可值得你如此雀跃?”
小姑娘莞尔一笑,乌黑的双眸闪出了清澈:
“阿孝呀,若你像我平日一门不出,二门不入的,竟不知这天下之大,你也会如我这般。再说了,我就图个新鲜、图个新意。莫管是多寻常,只要到过未曾去往之地,我都只觉新鲜有趣。”
他的心里仿佛被这笑容裂开了口,自从自己的娘亲与妹妹死了之后,就没有人对自己这样笑了。
那涌进的温热,令他血脉沸腾,心跳加速,汗毛竖立。
这股说不清的异样,不是往日因自己弱小而遭人羞辱欺凌的愤恨无力,也不是有朝一日必要让曾瞧不起他的人或欺辱他的人,害怕他的强大而下的决心。
他刻意压抑了此刻的激动,点了点头,平静地接了眼前小姑娘的话:
“那当这娘子的,也挺累人。这规矩之多,也不可迈出步子。若我不能畅游于天地间,那我可得憋死。”
他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喘,深怕眼前的小娘子察觉此刻的怪异。
“那可不一定,有些郎儿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过活。”阿宁不知他此时所想,只是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商肆:“不说这些了,阿孝,你想不想吃些花糕啊。”
“花糕?好呀。”凝视那张笑脸,嘴角也不禁地扬起了弧度。
阿宁连跳带走地到了商肆前,就看到热腾腾的花糕才刚出了锅。白色的发糕,还黏上了蜜饯、红枣,五颜六色的,十分诱人胃口。这重阳才刚过不久,看样子是想赶在月底前把手头还剩余的材料清空了。
一位穿着灰色的麻衣,头上绑了块布巾的老婆婆正快速地把蒸好的糕点一一并列,摆放在木盒中。
这刚出锅的,肯定最好吃。
她对铺前弄着花糕的老婆婆指了指三个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囊,上面绣上了几簇白色的团子,这手艺看上去生疏不精致。
三个铜钱,递给了老婆婆。道谢过后,捧住那热呼呼的花糕,走到了那两人面前。连着油纸把其中一个递给了李存孝,另一个则给了一直在他俩身后的李存璋。
李存璋接过阿宁手中的糕点后,立刻掏出了钱,正想要还给她,却被她躲开,一声阻止:
“存璋…八郎君,这万般不可。你照顾了我那么多日,我连报恩都来不及了,何况这小点心,可别同我推脱。”
李存孝的嘴角稍稍向上,对着阿宁点了点头,接了下去:“存璋,既然阿宁都说了,就快吃下。”
李存璋瞥了眼李存孝那盯着阿宁似笑非笑的眼眸,又瞧了眼那双正盯着自己的澄亮双眸,他这才点了点头:
“那我就从命了。”一开口就把花糕咬了下去,软黏的糯米一下把口腔黏住了,坚硬的果子却一个劲地摩擦着牙间,努力地通过不断分泌的唾液与颚间的咬合,才把它们双双化开,留下的是米香与果香流入口中。齿间流香,辗转入化,随着唾液一并吞咽。
望着那津津有味的模样,阿宁不禁掩住了嘴,扯了个笑:“这可真有那么好吃?”
李存璋擦了擦嘴边还残留的白末,也随同她一起发笑:
“你还别说,这滋味确实不一般。可起了怪,我这道地的云州人,竟不知晓。”
瞅见这俩人脸上的欢笑,李存孝自顾地走到了摊子前,一抹浅笑浮现了他的唇畔:
“周婆婆。”
他拱起了手,态度明显和气,语调柔和,全然不是以往的嚣张模样。
阿宁同李存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有些目瞪口呆。
那本摆弄着糕点的周婆婆一见李存孝,顾不上手里的蒸糕,赶紧招呼了他:“阿孝,你怎么在这?快来这里。”
说迟那快,又往李存孝的嘴里塞了一个刚冰镇好的水晶糕,所幸李存孝接得快,没被呛住。
她笑眯眯地看了眼李存孝,又把视线转向不远处的阿宁与李存璋:
“阿孝,这两位俊巧的小郎君,可是你朋友?”
李存璋一听,立刻把阿宁拉上了前,拱起了手行了个礼:“婆婆,某姓李,名存璋。若不嫌弃,可唤某八郎。”又边扯了扯阿宁的衣袖,阿宁这才反应过来,也拱起了手:
“儿唤婴”她意识不对,赶紧把话快速咽下,重新开了口:“某唤薛景殊,家中独子。若不嫌弃,可唤某薛郎。”
周婆婆把眼神凑近了些,才瞧清楚了阿宁是刚向她买糕点的人,又转向了正把蒸笼放在台上的李存孝:“欸,这小郎君,莫不是刚同奴买花糕的那位?”
只见李存孝微微勾起了唇角,她扯着松弛的眼皮,眯起了笑:“长得真是乖巧伶俐啊。”
她随即拿了两块水晶糕,递到了他们面前,示意他们吃下。露出的灼灼神情,李存璋不敢推脱,连忙接过吃下,用胳膊推了推阿宁,暗示她接下。
阿宁接过吃下后,周婆婆才满意点头:“我人老了,这眼神不好。但我孙儿眼神就不错。”
旁侧的李存孝也随应补充:“周婆婆,本是朔州人。前不久,才同孙儿搬来这。”
周婆婆翻弄着蒸锅的糕点,手边里的勺子还冒上了热气:“说得这,我还得感谢阿孝你!对了,阿孝你也还没见过我孙儿,最近这整日就在米铺打手。我瞧你们年龄相仿,改日让你们认识认识。”
李存孝把最后一个蒸锅摆上,朝向周婆婆拱手:“今日阿孝还有事,不叨扰周婆婆了。”
周婆婆点了点头,拿出了一张油纸,装了些小点心,递给了李存孝。而李存孝却后退,摇了摇手,表示不用。
周婆婆一见,不禁使了个性子:“你不收,就是不给我这老太婆面子。”
李存孝听了后,面色有些为难,但依然不肯接过。
李存璋瞧了眼后,直接走上了前,代李存孝接下:“谢谢!周婆婆!初次见面,还送给了我们那么多好东西吃。若日后有我和孝兄能帮上的忙,尽管直说。我们必定尽全力!”
“好好好!我才要说谢谢!”周婆婆咧开嘴笑了起来,李存璋又对脸色有些愠怒的李存孝朝下了眼神,示意他往台边上看看。
随着他们的目光,阿宁也注意到,李存璋在从周婆婆手中接下点心时,就已经悄悄地在台子边上留下了几枚铜板。
这几枚铜板,已足够支付那些糕点的费用。
李存孝见状,脸色才趋向了平静。对周婆婆说了声“告辞”后,便挽起阿宁的手腕走了。
李存璋也边连对周婆婆说声告辞后,也随上他们的脚步。
走离了商肆后,李存璋才偏头询问:“你怎么会认识周婆婆?”
李存孝瞅了他一眼,没出言嘲讽,或是逃避,只回答:“前些日,我不是奉少主公之命去趟新城吗?就遇到了些小混混在欺负周婆婆。正巧路过,顺道帮忙。本还想通知她的孙儿,但她似乎担心什么,连连摇头说不用。我又正好要去赶去新城。在警告那些小混混后,就前往复命了。”
李存璋垂下了眼睫,若有所思。
不等他细想,他们已经走到了马车前,李存孝又添了一句:
“我今日得去牙府复命。”
这段话,把李存璋从思绪拉过,颇为赞同点了头:“那我和阿宁先回府”
可李存孝却没搭理他,一个俯身抱起了阿宁,送进了马车内。
安置好阿宁后,不等站在一旁的李存璋与马夫反应,他翻身一过,两手控制了马鞍,背对着阿宁,微微勾起了唇:
“阿宁,坐稳了。”
他侧过了头,对底下的人溢起了一声轻笑:
“八郎,你自己先回府吧。”
俯看那气急败坏的李存璋,他眸子里的笑意更深,双脚一夹,转头一喊:“驾!”
鞭子一落,随风一去,扬起了层层灰尘。
留下的人,被这尘埃呛得睁不开眼,吸不了气,频频咳嗽。
待这漫天风尘过去,早已不见人踪。
望去空无一人的街景,清秀俊朗的少年郎捏紧了拳头,唇齿间发出了那几声,早已被黄尘夹去的音节。
策马飞舆,弹指之间,就在一处外停下。
阿宁被颠得只能用双手撑住车壁,直到这声停下而能松下口气时,低沉的嗓音掀开了车帘,伸出了手,轻唤了她:“阿宁,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