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从天降 上(2 / 2)
“夫人,”男子握住了妇人的手,摇了摇头:
“近日,同昌公主圣体违和。圣人命尚药局全员须在限日之内治好公主,查出切确原因。我今日也是托韩太医替班,才能回府陪阿宁过生。今晚稍作休息,明日就得返回太医署了。”
怀孕的娘子,在翠娘的搀扶下,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她的脸上抹上了忧虑:
“阿耶可得早点歇息。”随之,她对其侧的翠娘嘱咐:“待会煮些冰菊茶来,为阿耶消热沁脾,莫得劳累过重。”
男子的眼睛对上了娘子的腹部,他紧抿起嘴,温和地提醒:
“阿清,粗算一下,也快到临月的日子了。一切还得顺心如意才是。”
阿清朝着男子,微微地躬起了身:“阿耶,说的是。”
男子似乎再想说些宽慰话时,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最后只道了几句:
“阿清,凡是皆有命数。眼下最重要的,是你与腹中的胎儿。一切都需以安胎为己任才好。”
阿清的手抚上了肚,僵硬地点了点头。
在旁的妇人一时看不惯,便开口打破了沉默:
“好了好了。夫君,你这才刚回府,就开始念叨这、念叨那的。快回房去歇息,你也需补足精神。”
她又转过脸,对阿清嘱咐:“阿清,你也去看看阿宁她怎么样了。”
把话说完后,她便拉住男子的手,朝着主房快步走去。
关上了门扇后,她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刚坐下的男子埋怨:“二郎生死未卜。你刚才那番话,莫不是又让她想起了二郎?”
男子这才一脸懊悔,用力地掌了嘴:“夫人,所言极是。我这几月不见阿清,瞧她脸上又添了几分憔悴,才想着安慰。一切都属关心则乱啊。”
妇人动了动手指,示意他站起身,为他更衣:
“二郎年幼时,父母双亡,如今又遭遇这事。阿清一个娘子家家,遇到这事,心里肯定不好受。若她是男子,就好了”
男子的眉头一蹙,满眼皆是不同意:“老婆子,此话怎讲。是男子如何?是女子又如何?唐廷的建立,也有平阳昭公主这一巾帼英雄之力。英雄不问出处,也不该有所谓的男女之别。”
妇人抬头望了男子一眼,把解下的衣服放置了案几上:“老头子,你就净瞎扯。阿清这孩子打小安静,遇到何事就往肚里吞。她如今挺着肚子,又遭遇二郎这事。你想,她心里可有多大的委屈啊。若是男子,心里或许能好受些”
男子不置可否地一笑,脱下了鞋靴:“老婆子,你可别看轻阿清。阿清,可像你了。这性子虽然静,但心如明镜般。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了,反手一个过肩,就把人摔倒在地上。之后,还反过来同夫子哭诉,搞得那些孩子们连续好几日都在誊写文章。她的性格,虽不像阿宁般率直,但也不算懦弱。还有啊,你别和我谦虚。想当年外表文静的你,竟误把我当成采花贼。不等我解释,就给我个左一拳、右上腿。幸得我这双腿逃得快,才保住了我这条小命。不然,你的郎君另有其人了。”
妇人翻了个眼,接过他手中的靴子,一同与衣服放置。随后,她笑脸盈盈地走向了男子,一个不留意,用力地按住了男子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语:“就属你老头,一点都不害臊!净回忆这些陈年往事!”
男子被按得生疼,吃痛地对妇人直叫:“夫人,饶命!为夫疼!”
听了那句“饶命”后,妇人的力度才稍微柔和,眉眼间添了些许不安:
“说到这,我就担心阿宁。你可知你不在家的这几个月,她干了多少不省心的事。就说前几天打了阿徒,害得他提前跑回家。上几个周,又去偷摘了别人家的李子、还有不知多少次偷偷跑去了西市上了,真担心她被人抓走。”
男子转过了头,看向妇人:
“阿徒,就是那个长相欠抽的小子?”妇人点了头后,男子随之大笑:
“哈哈,打得好,打得好!若为夫在场,肯定得补上几脚。仗着身强体壮,每日就净欺负比自己弱小的。这终究不是一个男子所为,看了都令人生厌。这小丫头不亏是我的好孙女!哎哟!夫人,别别别!这次可真是疼!”
按摩的劲度开始加大,这次换成了手肘。
妇人定眼看向男子,甚是气恼:
“知道疼,还敢乱说话!阿清会如此安静,你也有错。把当初那些欺负过她的孩子骗到弄巷,再用木棍把他们打得,断了五六根肋骨,气得人家父母都告上官府了。幸得,街坊各各为你四处求情,还惊动了广德公主与于相公为你说情。只同你有几面之缘的康公,又为你垫了多少银子,你这弱身骨才能只挨了那几下板子。要不,我和阿清寡母孤女还不知道要去往何处流浪。就着此事,自此任谁瞧了阿清,就像见到瘟神一般,跑为上策。”
“这些旧时王谢之事可不兴提了。”瞧见自家夫人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他眨起了眼笑,又紧接强调:
“再说,我欠敬辞的钱早还清了。”他疑似叹了口气,垂下了眸:
“就一纸昏令就能把为国为民的人物”语尾后,无限的叹气,令妇人起疑,她正打算开口时,却被男子打断:
“不兴提了!不兴提了!”男子安抚妇人坐下,开始捶她的肩膀:“阿宁虽然是阿清生下的,但那机灵鬼模样,就同她的阿耶般。说起二郎,若不是当初看在二郎勤快又机灵,能把阿清逗笑,又对咱们阿清好,我才不同意这小药郎入赘咱们家呢。可叹,从小养大的好白菜就被一手教大的徒弟给拱走了。回想当初,阿清只要见到二郎的脸,就会笑得连嘴都合不上。不管二郎说什么,都能把她逗笑。夫人,你来评评理,我那时候说给你们的笑话,就不有趣吗?”
妇人瞥了他一眼后,眼中露出欣慰:
“这个傻二郎啊,只要阿清在,那双眼就往阿清的身上一刻不挪。两双眼,就直勾黏在了阿清身上。有时候是瞧得把药磨错了,有时候瞧得把针插进了自己的手指也不自知。还有的时候,瞧得你在他背后都拎起棍子了,他还再瞧。兴许那时候,阿清就认死了他,注定要同他过上一辈子。”
妇人的神情转而悲痛,眼泪也急得掉下:
“你说说,这人怎会好端端地就死掉了?只是回趟家乡祭祖,人说没了就没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男子蹲了下来,握住了妇人的手,擦拭了她的眼泪:
“夫人,莫哭莫哭。瞧你模样,为夫看了都心疼。若被他人瞧见,还真以为我欺负你呢。”
男子稍作停顿,接下去说:
“夫人,只要我康仲殷在的一日,不管二郎是死是活,我定会尽我所能找出真相,不会再让咱们的女儿受任何委屈!”
男子望了一眼窗外,早已是黄昏。
他摸了摸妇人的脸,低声叮咛:
“夫人,我稍后再开几副药给你,切记唤翠娘去取药。这些药,可养阿清的身子。到时,她才能有力气生产。对了,你找了孙二娘了没。上次也是她接生阿宁,我还是放心交由她”
妇人这才破涕而笑:“瞧瞧你,同闺女见面说不上半分话,但心里还是挺挂住她的。”
男子则绕头,白鬓飘发,露出罕见的羞涩:
“夫人,你莫笑话我了。这些都还需安排妥当才是。”
妇人瞥了眼窗外,瞧见这天色不早了,她拿起了置放在案几的官服后,推开了门,转头看向男子:
“好了好了,这时候也不早了,你暂且歇歇。我去看看厨房备菜备得如何了?”
男子叹了气,点了点头:“你也别太忙乎。这些交给下人去做就是。”
妇人的脸上,却挂住满眼的笑意:“不麻烦不麻烦。难得夫君你回来一趟。”
“咿呀”一响,男子的半边脸逐渐被黑暗吞没。
眼底的情绪早已道不明,他敛起了嘴边的笑,并拢了藏在的衣袖的五指,捏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