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撒手人寰（1 / 1）

余大夫拎着药箱马不停蹄地赶到建造厂，大有已昏死过去。床上病人惨烈的伤势令他暗自心惊，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细细清理了伤口，从匣中取出一瓶金疮药敷在上面，在几个穴位按压后，铺开针嚢开始施针。

外面的云层压了下来，午时正刻室内的光线却如同暮时，少强起身寻了十几根蜡烛置于床头，昏黄的烛光洒在大有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翠儿怔怔地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原本朝气蓬勃的脸。

半个时辰后，余大夫长吁一口气，在纸上写了个方子，令少强去草药房抓药。少强急忙问：“大夫，我哥的伤要紧吗？”余大夫不忍道：“伤势严重，且有损心脉。虽暂时止了血，但内息被催，仍有性命之忧。所幸他年轻体格强健，能否熬过此关皆是他的造化，抓紧去抓药吧。”听闻此言，翠儿呆滞的眼眸泪如泉涌，嗓子下涌出一股甘甜的血腥味。

取回药材，账房命人熬成一碗黑乎乎的汤汁送来。翠儿扶着大有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进他的嘴里，可因意识昏迷，又被他反复吐了出来。见状，余大夫神情落寞地摇头叹息，他拉过少强，低声道：“你哥恐怕恐怕熬不了太久了，你们要做好准备。”惊闻此耗，少强如被雷击，踉跄了几步，被赶来的石山一把扶住。

石山扫了眼屋内的气氛，心知不好，蹙眉问道：“余大夫，可有药治？”余大夫沉吟道：“病人内外伤势俱重，但外伤感染最为致命，我听说洋人研制了一种新药，名叫抗生素，可以有效防止伤口感染。”少强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在哪里可以弄到此药？”余大夫叹道：“大兴镇内恐怕没有，与洋人做生意的商人中兴许有人见过此药，但希望渺茫”

石山沉声道：“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们，”说罢拔腿奔去。少强含泪抱拳道：“余大夫，求你救救我哥，一定要等我回来，”便随石山而去。

翠儿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大有的手掌，一遍一遍地擦拭他的脸颊。余大夫低声叹息：“造孽啊”

此时，闽老板正与账房在房内商议后续如何继续打捞宝藏。因江中宝藏的传闻已不再是秘密，他提议重金悬赏水性好的年轻人，若有能打捞上来者，予以重谢。账房愁眉紧锁地望着不远处翻滚着的灰色云层，空气的流动越来越凌乱，往日叽叽喳喳在树枝上吵闹的麻雀皆已躲了起来，叹息道：“来不及了，若此时再下水，恐怕真成谋财害命了。”闽老板一改往日豪放气度，哈着身子愧道：“小主子，是我无能，用了这么久才带您来到此处，负了将军的托付。”账房惨然一笑：“大清都亡了，哪还有小主子，又有谁记得曾经的将军”他转身扶起眼前忠心耿耿的老仆，安慰道：“罢了，爷爷当年的钱财不少来自于民脂民膏，如今上天要将它悉数收回，岂知不是命也，运也，时也”老仆被小主人情绪所感，眼眶渐渐红了。

账房突然正色道：“那个徐大有怎么样了？”闽老板回道：“我去瞧过一眼，只怕不行了。”账房叹道：“他与别的伙计不同，未卖身于我，却为我而死，多拿些抚恤给他家人吧。”闽老板提醒道：“他的伤有些蹊跷，并不像是普通水下乱流引起的，反倒像是为炸物所伤”

“休要多言，苦命人罢了”

“是，小主人像极了将军，宅心仁厚，慈悲心肠。”

石山与少强到得叶家灯玉米地时，正好撞见一队南下的商人。石山径直上前询药，那商队见两个精壮汉子苦大仇深地上前来，纷纷举起了刀枪剑戟。石山在商队前站定，抱拳道：“各位老板，我是太兴镇的乡亲，今日有位朋友重伤在床，在下特来此地向各位老板寻一种名为抗生素的药，若能得此药，在下必有重谢。”商队中人纷纷交头接耳，片刻，有位颀身玉立的男子站出来，抱拳道：“两位兄弟为友求药，实在令在下感佩。但阁下要的药并非寻常之物，在下的商队只是普通丝绢买卖，无法帮助阁下的朋友，抱歉！”

闻言，石山与少强道了歉意让商队徐徐过去。

一阵劲风吹过，玉米穗被吹得东倒西歪，湿润压抑的空气无不提醒着风雨欲来。二人站在路中间，不动如山。从未时至黑夜，一片可吞天地的暴雨席卷了这片土地，豆大的雨珠一串串地打在玉米叶上，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四周奔腾。可直到天明，此处也未见其他商队经过。

这时，柏树村的小三儿裹着蓑衣跑来，站在泥泞的地上，满脸是水，“少强叔，我娘叫你快回家，大有叔不行了。”

天空中劈下一道蜈蚣般的闪电，白昼不清，日夜颠倒，少强不顾一切地往家跑，身上被雨水打得生疼。路过镇江口时，他转头看了一眼。江面已涨了半人高，上游的水无穷无尽地冲下来，浑黄的泥水中漂着许多水草、木头、死在洪涝中的动物。他凄厉地喊了一声，似诉天地不公，如怨神明无眼。

石山无言地跟在其身后，坚毅的脸写满了痛苦。他抹了一把脸上交错的雨水、泪水，上前拽起少强，无力地劝道：“少强兄弟，大有兄弟在等你，快回去吧。翠儿姑娘和你的侄女儿她们还需要你”

少强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家赶去，那曾经贫寒却温馨平和的院子里洒满了白色的纸钱，村里熟悉的面孔都来了，大家围在院子里，有的戴着斗笠，有的任由雨水冲洗，无不戚色满容。见到少强回来，大家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甬道，前方是一座崭新的灵柩。他的大哥躺在中间的棺椁中，衣服已经穿戴妥当，面容平静，仿佛睡着了。翠儿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目光呆滞地跪在灵前，仿佛灵魂已随他去了。小云满脸泪水地扑到少强怀中，不住地说：“少强，大哥去了，大哥去了。”闻言，少强感到大脑被猛一撞击，顿时天旋地转。刘氏从屋里出来，抹着眼泪喊道：“往后这孤寡妻女可怎么活呀”

无边无际的雨幕永无止尽地垂下来，江里、沟里、田里涨满了水。往年小孩子们总是开心地跑进水洼里赤足蹚着，汛期里大哥总是带着笑脸调皮地感叹：“老天恕我几日清闲，陪我的翠儿，”忽又担忧道：“不知道对岸的老李粮食备足了没有，听说这雨要下好多天呢”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少强抬头望天，心中的悲号响彻天地：哥，明年清明，你让我如何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