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 / 1）

自从那夜徐大有上门来提起了江中宝藏一事，老韩便时常坐在院子里眉头紧锁地抽烟杆儿。张氏见状不敢多言，一心扑在五个孩子身上。老三启宏近日时常赖在父亲身边，夸耀自己今日抓了几只泥鳅、几条沟鲶，喜滋滋地让父亲看网兜儿里的战利品。老韩最疼惜这个小儿子，闻言宠溺地揉揉他的后脑勺，启宏便得意地满屋子展示。

傍晚，金乌染红了山那边，薄薄的云层轻盈地笼罩在宇宙上。院子里来了个客人，他一口茶没来得及喝，便俯在老韩耳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启宏在屋檐下转了几圈，不知不觉站在了离父亲身后很近的地方。

“消息可靠吗？”老韩沉声问。

“是渡口的大金牙说的，他亲眼看到那些东西下了船，被建造厂的人运走了。”

老韩摩挲着烟杆儿，在烟雾中眯起眼睛：“他们真能找到沉船点？”

石山思忖片刻，道：“当年未必没有逃走的人。”

老韩啪嗒啪嗒抽了几口烟，侧了侧脸，石山立刻附上耳朵，“你找几个可靠的兄弟盯紧那厂子和江面，汛期快来了，他们要动手就在这几天夜里，到时候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石山领了命，站起来恭敬地对屋里喊了声：“嫂子，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和大哥。”张氏匆忙从灶屋出来：“怎么不一起吃饭？”石山笑道：“不了，晚上约了牌。”张氏便笑着请他常来坐坐。

大珉答应父亲将此次学堂上完，每日带着弟弟晨曦而出，日落而归。此时正好下了学，撞见石山出去，他一声不吭地回了屋里。老韩最摸不清大儿子的心事，只知他素来温良恭俭，此刻见他漠然的模样，烦闷地皱了皱眉，唤了老三到膝前玩耍。

徐家兄弟今日得假回家住，几天未见妻女，大有思念得厉害。小小的人儿竟比以前大了一圈，他抱着女儿在屋里转圈儿，翠儿笑道：“瞧你！只得了个女儿就这么高兴，别人要笑话的。”大有知道她的心事，将女儿轻轻放在床上，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不是没良心的人，别人的笑话我全听不见。你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家，现在又将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带到了我身边。”翠儿闻言，偷偷拭了拭眼角。

岳母刘氏端着鸡蛋羹进来，大有连忙接过，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翠儿喝。刘氏笑道：“你这孩子，心地最好，我女儿跟了你我也放心了。”大有说：“娘，你是我的大恩人，蒙你不嫌弃出身，将翠儿许配给我。”刘氏叹道：“我的两个女儿都是我的心头肉，我是女人，便知女人的不易。世道艰难，谁又嫌弃谁的出身呢，未来还得靠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闻言，大有想到了今天离厂时账房通知后日下江的事，他犹豫着是否要告诉翠儿。二人成亲以来，但凡所做的决定，翠儿无有不知的。可眼下她还在月子中，他不忍心令她担惊受怕。翠儿见他神色有异，关切道：“这几日做工可还顺利？厂里可有不顺心之事？”大有咬了咬牙，眼神闪烁，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这活儿确实挺吃力气，好在你男人有用不完的力气！”翠儿不妨他隐瞒，以为是做工疲惫所致，便未追问。

金乌腾起又划过，转眼便到了下水的日子。闽老板令大有白天不必做工，在屋里好生休息。傍晚，闽老板和账房带来了一套奇形怪状的衣服，活像一只巨大怪虫的外壳。徐大有围着衣服转了几圈，怀疑道：“这能帮助我凫水？”闽老板解释道：“这叫潜水服，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弄到的，有了它，你在水底下便能像在地上一样呼吸。”大有试着比划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我不需要它，你拿走吧。”

闽老板脸色一沉，说：“有了它，才能提高把握，这江底有几丈深，单凭你肉体凡胎能待几分钟？只怕还没找到东西，就被水淹死了。”少强闻言怒道：“我大哥是全太兴镇水性最好的汉子，若他都找不到，说明这东西压根就不存在！”

见双方争执起来，账房思忖片刻，缓声道：“江底乱流凶险，怕有不测，我们才准备了这衣服。不如这样，今夜大有兄弟按原计划下水，先探个虚实。大有兄弟水性奇佳，若是能不用这劳什子，自然是好的。”闽老板皱着眉头想驳回，账房抬了抬手，说：“但这个手电筒务必要带下去。”兄弟二人诧异地看着被一层几近透明的柔软的纸包着的手电筒，少强笑道：“这玩意下了水不报废吗？”闽老板得意地笑道：“少强兄弟，这东西防水。”

兄弟二人便领了东西，等待夜幕降临。

若论起水性，多年的泛舟生涯令徐大有对水无比亲切，夜里下江摸东西也常有，但皆在离岸边不远处。照闽老板的说法，此次下水点在江面最阔之处的中央，那里究竟有多深，底下是个什么情形，徐大有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故而在屋里，他迟疑着拉着老二的手，嘱咐道：“我下水后，你一定要死死地盯着绳子的动静，力竭前我会用力拽一下，若是没有动静，就表示我还能行。”少强神色紧张地说：“大哥，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要不就”大有打断了此言，红着眼眶说：“君子一诺，当抵千金。假如有不测，你嫂子和你侄女儿便托付给你了。”

少强刹时眼泪夺眶而出，他心痛不已，急迫地想拉住大哥。大有已步履坚定的带着工具走了出去。

闽老板亲自在门外等候，几个精壮的伙计打着火把伫立其后。“走吧，闽老板，”大有沉静地说。闽老板笑道：“大有兄弟真是人中豪杰，今夜一过，便可高枕无忧了。”一边将徐家兄弟让到前面。一行人迅速穿过院子，往江边而去。

初八的夜空，半轮圆月面朝西，江面黑得如墨水一般。闽老板带着大家来到离渡口不远的一处岸边，两艘货船从暗处哗啦哗啦地驶了出来，等众人一迅速上船，船夫便用力摇着浆往江心划去。

江风窥视着人间，嗅到了人身上紧张的汗水味，兴奋地在半空中飞舞，吹得对岸的芦苇荡左摇右摆地低声吟唱。船上的伙计如鬼魅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周围，闽老板和账房并肩站在船中部，少强不动声色往前靠了靠，只听闽老板说：“对岸也布了暗哨。”账房神色肃穆地望着江面。此时细细打量二人身影，少强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令他恐惧和心慌。他紧紧地抓着哥哥的胳膊，手心满是湿腻的汗。

两艘船一前一后飞快地驶向那带着巨大奇幻和诱惑的所在，没人发现那摇摆的歌声里有几抹蠢蠢欲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