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个被忘却的老兵（1 / 1）

于德海已经死去几十年了。

他住的老房子，先是塌了，转过年，村里有人盖房子，到处拉土筑墙，就有人到于德海家塌了的老房子扒土。有一户扒土的，就有另一户，没几年，这个塌了的老房子，就变成了一个大坑。

现在，村里还有一小片老坟地，稀稀拉拉地散落着十几个坟头，但没有听说哪个是于德海的。

再也没有人想起于德海了，他死了很多年了，见过他的人，也都死了，没有听说过哪一个活着的人，说认识于德海。

于德海年轻的时候，当过兵，也就一年多，就回到村子了。到了部队不到半年，于德海的部队接到了命令，往一个很远的地方汇合。

行军的过程中，于德海看到还有很多部队也和他们一样向着一个地方跑，军服不一样，说着听不懂的外地话。晚上行军的时候，能看到成串的火把，也和他们一样，朝一个方向移动着。

再后来，就听到了稀稀拉拉的枪声，前面跑得更快了，于德海和大家一样，也是使劲跟着跑，一声军号响起，士兵们都不跑了，草丛、水坑、灌木下，到处都是趴着的士兵，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枪声有时候稀疏，有时候密集，还有炮弹爆炸的声音，前面不断地有受伤的士兵抬下来，有士兵的肠子都漏在外面了，于德海都不敢看了，有人抬着伤兵从旁边撤下去，于德海就把头埋进草里。

“听命令，往前冲；吹号了，就卧倒”，旁边的人告诉于德海，于德海也一样地告诉他旁边的人。一声军号，前面的人一下子从土里跳出来了，也不打枪，就是使劲的往前跑。于德海背着枪，也使劲的跟着跑，周围的枪声也跟着响起来。

于德海看到前面有人跑着跑着就一下子栽倒了，有嗖嗖的子弹声在耳边响着。“不管了，就是个死呀”，于德海跑得更得劲了。“一起见阎王了，一起死吧”，于德海已经啥也看不见了，他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于德海马上又爬起来，叫着往前跑。

军号响起来了，跑着的士兵，都一下子趴下了。于德海腿一软，就倒在了土里，旁边还有一个人，已经死了。于德海听到有人还在叫，他抬头看看前面，有一个人，继续往前跑，手里拿着一把砍刀，身上也没有背着枪。

整个战场上，一下子没了声音，只有这一个人在那里叫着，跑着，一声枪响，那个跑着的人倒了，战场上再也没有声音了。

是不是都死了，咋没人声音。于德海很奇怪，他觉得是不是自己也死了。他掐了一下自己，慢慢挪挪腿，碰碰旁边的那人，再使劲地蹬了一下，那人没有动，真的死了。

于德海觉得自己也应该死了，都死了，自己哪还能活着呀。轰，不远处有一发炮弹爆炸的声音；时间不长，轰，又一发炮弹爆炸了，震得耳朵有点疼。

于德海听老兵说过，这是炮兵在瞄准。突然，于德海感觉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不等他想，这一片战场，都被炮弹炸成弹坑了。

于德海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部队了，他没有受伤，好好地。

于德海被编到了别的部队，听说他的部队已经没了，于德海不明白，部队咋没了。后来，有当官的给他送来一个铜板，上面用刀刻着几个字，说是战斗奖章。

从一个军官那里，于德海才知道，部队真的没了，每个人都有一个战斗奖章的铜板，活着的，一人一个；有尸体的，和尸体一块埋了；没有尸体的，就和衣服一块埋了。

活着的于德海，在部队表现的很积极。挖战壕的时候，他就使劲挖，一直挖，别人把他的铁锨夺过来，他才坐到一边，不动，也不说话。吃饭的时候，他就使劲吃，一直吃，把锅里的饭吃完了，他就在锅边坐着。

有一次，又要战斗了，一开枪，他就趴在那里不停地射击，子弹打完了，他就去扛弹药，一趟一趟地扛，也不怕子弹打着他，战斗结束了，他还在那里扛弹药，别人不让他扛，他就冲着人使劲的叫。

后来，于德海就被送回老家了。那时候，他的父母还在，给他讨了个媳妇，一个逃荒的外地人，于德海的父亲给了那家人三瓢豆子，那家人就把自己的女儿留下了。

于德海没有自己的孩子，父母托人领养了一个男孩，把能下蛋的母鸡都给了人家。

于德海的父母死了后，他媳妇就不让他在南屋睡觉了，把他赶到了西屋，西屋里，还住着于德海家的牛。晚上，于德海喂完牛，就躺在床上，和牛说着话，就睡着了。天亮的时候，于德海就去地里干活了，干完活，再吃晌午的饭。

后来，于德海死了，得病死的。他病了，连喂牛的力气也没有了，就在床上躺着，他看看牛，牛也看看他。是他儿子，早晨喂牛的时候，看见他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