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前篇）（2 / 2）

水欢儿忙一早晨有点闷得慌，此时正想逗逗贫，找找乐子，于是说道：“五爷，您青面兽样的人物，上天桥也是卖刀？”

“水欢儿，你那嘴省省，留神把你当牛二斩了。”房东太太知道王五爷嘴上功夫斗不过水欢儿，替他拔幢道：“五爷，咱们这儿到天桥挺近的，心烦就去溜达溜达也好。”

“人穷了当街卖艺，虎瘦了拦路伤人！正常。”水欢儿把水车子的水桶，盖上盖儿，和王五爷相跟着往胡同口走，神神秘秘地问：“五爷，您配的什么药，宫廷秘方吧？壮阳还是补肾？”

王五不解：“药？什么药？”

水欢儿成心拿话逗他：“没药？那您去天桥是清挂子？力气活，佩服！”

王五睁大了眼睛：“什么清挂？”

“天桥有一帮子善扑营下来的，撂地儿摔跤，玩意儿实在，摔两天也改活跤了，摔跤比不得抡刀耍叉呀，撅胳膊折腿都是要人命的苦差事。”见王五让他说迷瞪了，水欢儿又好心好意提醒道：“听说您也善扑营下来的，都是真功夫，摔跤，真摔会死人的，劝您还是‘挑将汉儿’吧，院里住着那么多锅伙，里面能没有耍把式的？这大力丸、百补增力丸、海马万应膏啥的都有，您讨两副，身份‘咔’一亮，他们是祖传秘方，您了不得，宫廷秘方……！”

“谁跟你说你家五爷要去卖假药了？”王五眼一瞪。

“得，算我没说。”水欢儿快步走了。

水欢儿讲的，王五自是不懂。西边儿，从阡儿胡同到东边儿，这补拆胡同的水都归水欢儿管，这片子会馆，大饭庄子……平日饮用些甘甜的水都得买水票子让他送，他也算是这片儿江湖的一个小头目。补拆胡同邻着天桥，天桥里江湖的掌故，水欢儿也半拉门儿清。他今儿个对王五讲的还真都是内行里的门道儿，这武把子卖艺分两种，一种叫做“清挂子”，一种叫做“挑将汉儿”。前者只卖艺，观众凭他演得好赖给钱；后者耍活儿是为了卖药。江湖水深，其时还分“尖挂子”（真功夫和“里腥挂子”（假功夫。上次穷搭哏儿陪王五爷逛时，碰上的砸鹅卵石的那小子就属于里腥挂子的挑将汉儿（假把式，捎带买药。

其实王五是耳闻，善扑营承应司中有个所谓的“灶王队”，那是赶在腊月二十三祭灶王这天专门陪皇上和诸王公在御苑摔跤的一伙子人。“灶王队”里面的大祥子、搬腿儿禄爷、黑虎二爷、宛八爷等在天桥撂地儿谋生，不偷懒，不耍滑，实打实的真拿实摔在天桥闯出了名声，王五爷想和他们凑一伙儿，挣钱度日，但是脸皮儿薄，穷到这份儿上，依然驴样的性情，拉不下脸主动求人。

王五带着他的精钢攘刺寻了块空地儿，抱刀而立。在这天桥撂地儿，其实一有规矩；二有门道。所谓规矩是：得找“地面儿”（类似今天城管给你划个地儿，不能逮哪儿随便划拉，那就准打起来。比如你耍猴儿的挨人家评书场子又敲锣又打鼓连吹带唱，一会儿团柴（评书师傅的评书准改西河大鼓了，多气人；二要有门道儿，天桥在江湖有个说法儿，叫：“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也不能说都是假把式，像善扑营宛八爷的跤场子，您去叫个横儿试试？多少蒙古八图尔（勇士全在这儿别残了腿。但毕竟这是谋生的场子，比不得在御营，只要为国争光，为皇上挣脸，就有人供养。这儿不行，“光说不练，假把式”看客不是傻子，不似官家图个表面光鲜，“假把式”就不给钱。

可天桥儿江湖里还有个下句儿“光练不说，傻把式”。这里混嚼裹儿（挣吃穿，您首先得有本事能把这熙来攘往的人吸引过来，看你表演，凭的可就是嘴上的功夫了，江湖调侃叫“圆粘子”。这是另一路功夫，王五爷七八尺的壮爷们，抱口刀，死鱼不张嘴，弄得过路逛街的百姓们心里挺含糊：“跟谁呀，这是？离远点，别溅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