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李衡(1 / 2)
侯府书房内,李衡端详着坐在桌前的五弟和三个儿子。
弟弟李阳垂首端坐,却拿着一把折扇微微开合。自从自己接任这李家家主之位后,便是他勤勤恳恳地辅佐自己。大郎成年之前,自己在外征讨时便是他在家中打点一切。大郎成年后他也落得清闲,却不愿为官,整日里和王相聚一起闲谈些求仙问道之事,倒常常往中南山跑个不停。但今日所议之事太过重要,他也不得不暂离登仙路,重操俗世心,陪自己一起面对这未来的风风雨雨了。他温文尔雅,性格淡泊沉静,就是颇喜老庄之术,行事有些消极。
大郎李克霖安静地坐着,身形笔直。他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自小就很乖,最是让他省心。打小起,叫他读书就认认真真,端端正正;让他习剑也是一招一式,像模像样;及长便协助自己管理族务,也颇为称职。他索性将家城也一并让其代为统领,竟也管理得井井有条。他知书达理,做事认真,只是稍嫌文弱,有些优柔寡断。
二郎李克霆,身形健硕顾盼自豪。他便是安静坐着,也让人感觉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他自小便喜舞刀弄棒,呼朋唤友,惹出不知多少祸事。幸好长大后性子收敛,变得颇为沉稳,和小时判若两人。北征元氏退军途中,他作为府军左卫骁骑营统领,初次上阵便率军击破北虏狙击,作战英勇,论功官封游骑将军。若论起脾气性格,他倒是最像自己,连颔下短髯都和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他勇猛善战,交游广阔,只是稍显野心勃勃,有些胆大妄为。
三郎李克霁懒洋洋地坐着,手里还把玩着不知哪来的一柄拂尘,和头上的太极髻倒是相得益彰。李衡看着他却感觉有些不顺眼,隐隐有些头疼。他自小聪慧,稍大后读书识字一学就会,骑射击剑也样样精通,还颇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深受自己和夫人喜爱。偏偏他就是情关难过,荒废自己!自己有时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大智慧还是小聪明,究竟是真性情还是假执着?
李衡心中叹了口气,抛开心中杂绪后正色道:“陛下最近特意前来,似有意让我出镇晋州。此次特地将你们叫来,想听听你们对此事的看法。
他环视之下,二郎和三郎都默不作声,却看向大郎。大郎却也不发声,看向自己的五叔李阳。
他心中颇感宽慰。兄友弟恭,长幼有序,这才是家族的兴旺之道!
李阳抬首平静道:“我觉得就此事而言,二哥不应太早向陛下表明态度。”
李衡苦笑道:“你也知陛下性子向来雷厉风行。当年勒令大哥出家入中南山中修行,翌日又命父亲致仕归隐泉林,为了让我当这个家主连多等几日都不愿。眼下晋州一日数惊,这个事情确实是拖不得,与其首鼠两端还不如当机立断,莫让陛下对此生猜疑之心。”
李阳仍苦劝道:“关中世家中,我李家虽一向与王家同列,但如今王择贵为首相,实力却早已超过其他世家许多了。他明面上虽是无为而治,但朝中之事却大多在暗里操控。像出镇晋州这等大事,若是贸然决定可能会与其互生嫌隙,反倒是得不偿失!”
李衡却有些不以为然地坚定道:“此乃军国大事,非是寻常权位之争!王相当年也是统兵上阵之人,不会不明白此中关键。况且此事非我所求,乃是陛下所愿。他便是再有不满,难道还敢忤逆陛下之意?”
李阳轻叹一声却不再言语,房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这时,李克霖却从容开口道:“我觉得父亲应该坚决推辞。”
李衡面不改色道:“哦?”
李克霖略为沉思道:“我朝蒸蒸日上,陛下又平定了江南,神州一统。原本只需稳守住晋州雄州,让北虏不能深入。再借助江南财力物力,便可从容养精蓄锐,伺机而发,彻底根除北虏威胁。可惜元氏谋逆,大好局势毁于一旦,攻守之势已然逆转,晋州也即将成为兵凶战危之地。父亲又何苦自处于垂堂危墙之下呢?”
李衡抚须不言,心中若有所思。
这时一个沉沉地声音响起。
“我不同意大哥的话。”
李衡望向李克霆道:“说说你的理由。”
李克霆目光闪动,沉声道:“当今形势确如大哥所言晦暗不明,但却不该因噎废食!晋州地势险固,晋阳城固若金汤。父亲乃百战名将,我李家部曲强横,到了晋阳随他多少北虏来也只有望城兴叹。我李家如据有晋州,实力将大大增加,几可为五大世家之首了。”
李克霖从容反驳道:“二弟只考虑到晋州的好处,却忽略了此事对我李家的风险。前几日陛下遇袭,此乃我朝从未有过之事!现在京都暗流涌动局势不明,绝不可好高骛远!父亲如帅部曲远赴晋州,万一危机骤起,威胁到我李家根本,那又该如何是好?”
李克霆笑道:“危机危机,危即是机!不冒风险人家凭什么把龙兴之地给你?若是京中乱起,我李家正好抽身事外坐山观虎斗。任他螳螂捕蝉,我作个黄雀在后!”
“咳咳!”
李衡故作不适地出声,有些尴尬地打断了两人的争辩。
他从未有谋逆之心,与陛下只是稍稍疏远。
但两个儿子言语中却似乎有些不好的苗头,他必须要及时掐断。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李克霁道:“三郎你也说说。”
李克霁坐正了身子,手握拂尘难得正色道:“我觉得五叔还有大哥二哥说的都没错。五叔稳妥大哥守成二哥进取,都是在为我李家着想。但世事变幻无常,而将来之事未可知也,也就谈不上哪个就一定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五叔大哥二哥还忽略了最重要一点,那就是父亲心里究竟是怎么想陛下的?父亲的态度就是我李家的态度,也只有父亲方能总览全局,为我李家做出最好选择!所以我觉得,事情怎样选择如何去做,关键还在于父亲。”
李衡看着弟弟和三个儿子投向自己的目光,心中颇感欣慰。
他先对着弟弟恳切道:“五弟全心全意为我李家着想,虽太过在意王相所想却也都是肺腑之言!日后如有必要,五弟你还要继续为我李家挺身而出啊!”
李阳拱手恭敬道:“二哥放心!凡我李家之事,我定不会有半分推辞!”
李衡对他嘉许地点点头,又环视三个儿子。
“至于你们这三个家伙都还算成器,我心中甚是宽慰。”
他望着李克霖温言道:“大郎说的很好,唯有一点稍有差池。现在陛下正春秋鼎盛,朝中大势还算稳固,且兰陵王也在编练新军且颇有成效。为父断定,关中三年五载内不会起什么大的风浪,这晋州便是去也无妨。”
李克霖拱手恭维道:“父亲高瞻远瞩!孩儿受教了。”
李衡对着他微微一笑。大郎做事干练,还总是这般听话乖巧,便是成年后也对自己言听计从。有个这样的儿子,真乃自己的福分啊!
李衡又望着李克霆正声道:“二郎积极进取,乃我李家幸事。但为父若真的远赴晋州,我李家在朝中势力必定会有所削弱,如有不测风云则鞭长莫及,恐反而受制于人,必须早为之做好准备。须知凡事预则立,三思方可成行,千万不可有侥幸之心,需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克霆拱手诚声道:“父亲所言深谋远虑!克霆知道了!”
李衡望着他却不禁想叹气。
二郎自从随自己上过战阵之后,性情变得沉稳了许多,自己还暗自高兴。但刚才听他所言,却似乎有点肆无忌惮了。不由得自己心生警觉,言语中小小地敲打了他一下,却不知他是否听懂了!
李衡又望向三郎。
李克霁却没有注意到父亲眼神,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拂尘。
李衡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三郎所言甚是滑头,但也还算是有点道理。我既为李家家主,所思所想所为当然会为我李家考虑,也只会从我李家利益出发。但是……”
他停口不言,却环视弟弟和三个儿子,方才正声道:“陛下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且对我有大恩。我是绝对不会做大逆不道之事的!陛下若真心对我李家,我自当竭尽全力,我李家也定能蒸蒸日上,又何须去三心二意?凡我李家之人都须在心中谨记!”
弟弟和三个儿子都恭敬称是。
李衡心中却有些迷惑。
陛下还会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吗?
自己还能像曾经那般义无反顾吗?
又要如何去做方才能无愧于心呢?
……
这日早朝,李衡站在一干大臣中间却颇感无聊。
皇上令武侯府,抓紧追查剩余的元氏逆党。
监察御史出列,装模作样地弹劾宰相之责。
王相和南狗诚惶诚恐,再次出列请罪,皇上挥手不究。
大周定鼎之后,从未有过的刺杀皇帝之事,莫非就要这般草草了事不成?
果不其然,一场惊天刺杀,最后就严处几只小鱼小虾,其他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擒获的元氏党羽被斩首示众。
负责调派皇帝护卫的龙武军将军疏忽大意,竟然没有安排弓弩手随行;还好他是高阳王家二郎,仅被处以革职削爵之罚。
王相南狗罚俸一年,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意思而已。
当然也有立功受赏的。
南狗儿子萧摩诃英勇抗敌护驾有功,升任龙武军将军。
羽林军统领陈泰,对敌冷静护卫公主有功,升任羽林军将军。
龙武军大将军独孤顺德,忠于王事治军有方,赐侯爵!
李衡微微有些吃惊。
独孤顺德并非长子,这次封侯独孤家就是一公爵一侯爵了,真是皇恩浩荡啊!
朝会剩下的时间冗长而无趣,让李衡昏昏欲睡。
他本以为会有关于自己的事情,看来陛下还没拿定主意啊!
散朝后,他正待离去,一个内侍却让他单独留了下来。
陛下和他在御花园中悠闲地散步,让李衡不胜感慨。
他已记不清有多少次,像这样和陛下单独一起。
儿时差不多日日相伴,大了后亦是常事,绍哥当了皇帝以后就少一些了,后来自己在南边后便只有书信往来,从江南回来后,自己赌气在家城龟缩不出那就更少了,最近这两年好像一次也无。
他回忆道:“陛下上次单独召见我是在两年多前吧?”
陛下想了想确定道:“对,就是两年多前,找你前来说的是元氏谋逆之事。”
李衡至今仍记得,当陛下告诉他元氏谋逆时带给自己的震惊,不过他迅速而坚决的选择让陛下大为满意。他暗自揣度,这也是自己今天能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吧!
陛下却对他有些埋怨。
“有事找你你才来,没事就躲在家城里,也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热闹的人,却也在那穷乡僻壤待得住!”
随即陛下却有些戏谑道:“这次没叫你却也来了,是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想绍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