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苦等已久(1 / 2)
他临走时说,“我要去寻药,得有一段时间不能在良渚,你就照我的药方吃着,等我回来自有办法解了你身上的毒。”
“多谢!”
她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所有人都如阿渊一样来来走走。
离纤尘一走,勾月便招呼着知秋冬凝把东西都放到马车上,带着她们都到山上去。
她是个喜静的,年下良渚热闹的紧,她却觉得聒噪得慌。
那山上有对勾月很重要的人,她的母亲葬在那里,还有文渊之。
山上的房子很简单,就是几间简单的草屋。
草堂住起来没有那么舒适,但胜在自在。
年关将至,回王庭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到了草原。
安南节上,草原上的人都要把经幡挂在帐篷上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安宁。
皇家的仪式看起来繁琐些,其实流程还是一样的。
韩澄跟在太皇太后身后,把经幡挂在一面一面的挂上。
安南节上的人载歌载舞,韩澄像是一个独立在热闹之外的人。
她如行尸走肉般地跟在太皇太后身后,直到轮到她上前去系经幡。
她这是第一次到安南街来,做皇后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出过良渚。
五色的经幡代表着蓝天、白云、火焰、大地和水,是草原上人独有的寄托方式。
五种颜色的印着经文的布条被风吹过的时候,就相当于将上面的经文念过一遍,代表日日夜夜都在诵经念佛,以表自己虔诚的心。
一阵风吹过,经幡吹到韩澄的脸上。
已经褪色的字迹在风中摇动。
“愿澄儿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澄儿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
每一条经幡后面,都是默毒的字迹。
韩澄从未来过安南节,安南节的每条经幡后面却都有她的名字。
成千上万的经幡在草原的清风中摇曳,她站在风中,一刹那,忽然很想大哭一场。
他竟是真正爱她的,为什么他偏偏爱她?
她其实知道默毒的心意,但从来都没有相信这份感情是真的。
她与默毒认识许久,她知道默毒是个有野心的人,凡是有利于他的大业,他什么都可以让步。
韩澄自始至终都以为自己是有利于默毒大业的一部分。
默毒娶了她,才能得到韩家的支持。
时光荏苒,经幡飘扬的风景始终存在于这片草原之上。
无论是大雪冰封的冬日还是牧草丰美的夏季,经幡都在风中祈愿,代替默毒表达着未尽的祝福。
一阵风吹过,经幡拂过韩澄的发丝。
良渚在过年的时候进入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草堂夏天住住还可以,冬天住着就不大挡风。
知秋和冬宁忙活着用泥巴把草堂的缝都堵上,省的冷风钻进屋子里。
勾月却不觉得冷,打开窗户任凭外边的风灌进来。
喝了离纤尘从外边带回来的药,她说不上自己到底有没有好一点。
她燥热的很,哪怕只穿了一件薄棉衣。
外边又飘起雪花来了,顺着冷风吹到勾月的头发上,落在勾月的睫毛上。
雪,良渚的雪,总是能让勾月回想起很多。
她跟着文渊之回良渚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到街上置办过年的东西。
后来为了给文渊之找解药,他们也曾到过雪山,满山遍野的雪看久了让人眩晕,看不清眼前的路。
自己和阿渊击退若枝,班师回良渚的时候,正巧也下着雪。
那时候的雪可真大,他们两个坐在窗边下棋,可以清晰的听见雪把松枝压断的咔嚓声。
他们两个说着等太阳出来的时候要出去走走,阿渊却永远留在了昨日。
雪还在下着,离纤尘冒着风雪上山来了。
“不是说今日会下雪,不要你来了吗?”
勾月从窗户上下来,做到炭盆旁,伸出手来装模作样的也烤起来。
离纤尘显然是冻坏了,两只手摊开放在炭盆上使劲搓着。
“我怎么能不来,你吃了我的药,陛下要让我每天都交脉案的。”
“可我瞧着你不像是一个会听话的人啊,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离纤尘无言,搓热了的手默默的搭上勾月的手腕。
勾月心里燥热,一直觉得自己身上也是热的,就连知秋想给她多穿件衣服都不行。
实际上恰恰相反,离纤尘觉得勾月的手,冰冷的比外面的雪更胜几分。
离纤尘自认为学过了师父所有的技艺,在江湖上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
如今面对勾月的情况,还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用猛药的结果,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走向,一旦失控,后果不可追回。
雪还在下着,厚厚的压到草堂的屋顶上。
“看起来需要出去把屋顶上的雪都抖下来,要不然这屋子该塌了。”
离纤尘从门后拿了几根竹竿,要去外面拨弄雪。
勾月也起来准备去帮忙。
“不是说了不用你出来,外边太冷了,你快进去吧。”
“你一个人得弄到什么时候去,这天快黑了,再不快点就要看不见了。”
离纤尘无奈,任凭勾月从他手里拿走了两根竹竿。
草堂不能承重,没法站到上面去把雪都推下来,只能在屋檐下一点一点的把雪拨下来。
屋顶的雪落下来溅起一片白色的雾,一个不留神,勾月和离纤尘的头发上,肩膀上落得全是大片大片的雪花。
大雪封了山,下山的路都快要找不见了。
勾月的草堂还有两间空房,离纤尘得在这里留几日了。
住在这里倒也省事了,省的离纤尘下山了还要担心着勾月。
草堂里只有一个碳盆,当然是要先紧着勾月用。
勾月把手炉让给他,不及碳盆也好歹是有用的。
手炉里烧的红红的碳,将热量从掌心传递到离纤尘的全身。
下着雪的缘故,天还是阴沉着,哪怕现在都要将近午时了。
勾月与从前一样起的晚,如今起的更早晚了。
她如今一天只进午膳,早膳和晚膳都一起省掉了。
饭可以不吃,药却是一日也不能停。
灶上冬凝正给勾月煎着药,药盅里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热气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结成雾气,空中弥漫着汤药淡淡的苦涩。
冬凝见离纤尘进来,便问道,“先生可是饿了,奴婢这就给先生准备。”
“麻烦了”,离纤尘道。
宫里的丫头,干起活来是一等一的麻利。
没有半个时辰,桌上已经摆满了。
大雪足足将山封了半个月,直到太阳出来,积雪才变成潺潺的流水到山下去。
天晴的这日,勾月的小屋又来了新客人。
是盏鸢和宫不成。
“姑姑”,盏鸢在山下老远就在喊。
勾月听见熟悉的声音,吃力的从床上起来。
等她到门口的时候,盏鸢已经到院子里来了。
看起来,离纤尘告诉宫不成的策略成功了。
烈女怕缠郎,宫不成最终还是把盏鸢缠到了手。
盏鸢并不知道勾月的情况,她到这里来是要给勾月送安南节的种子。
每年安南节结束,都会抛洒雪松的种子。
雪松炙一种生长的极快的树木,两三年就能长得跟人一般高,用不了十年就能砍伐了做木材。
在草原人的眼里,雪松是生命力的象征,在安南节上抢到的种子,如果在来年开春的时候能发芽,那亲手将种子种下的人,就会被视为被长生天所庇佑的人。
每年安南节过后,草原上就会种下一批雪松的种子。
勾月不在草原,盏鸢想把这份祝福从远方带来个勾月。
关于安南节,勾月属实是有些记不清了。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带她去过。
那年,她在雪松林里种下了一棵属于自己的雪松。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回去看过,不知道自己的雪松到底有没有发芽。
自母亲去世,父亲消失开始,再也没人带勾月到安南节上去。
勾月自己也不想去,那种热闹的氛围让她游离,这种氛围是不属于她的,她是独属于孤寂的。
勾月结果种子,里面是盏鸢小心翼翼包好的种子。
“这么远的路,亲自来做什么,你不是说你以后都不要再回良渚了吗?”勾月问道。
盏鸢女儿家的羞涩爬上面颊,离纤尘的医术高超,如今她脸上的皮肤光洁,连一点瘢痕都没有。
“姑姑,你说过我可能会遇到比陛下更好的人,也可能会遇到比陛下要差的人。”
“如今我遇到了,他是比陛下还要好的人。”
笑容爬上盏鸢的嘴角,相爱中的人,总是这样,让人看了生羡。
离纤尘和宫不成立在残雪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勾月悄悄的问道,“你们这是?”
盏鸢笑而不语。
“你当日离开良渚的时候,跟我说的可是要做王庭之主,你这样怎么行?”
“姑姑,就小小的出来玩一阵,不影响什么的”,盏鸢抱着勾月的一只胳膊亲昵道。
勾月的胳膊传来一阵刺痛,就像是有千万根箭簇一同刺向她,她没法躲闪这看不见的箭头,只能堪堪受着。
盏鸢不知道如今勾月的身体,已经到了连轻轻碰一下都会痛的地步,还在抱着勾月晃个不停。
勾月被晃得头有些晕,猛的抓住盏鸢的衣袖让自己不至于真的倒下去。
盏鸢被勾月突如其来的力道吓了一跳,“姑姑?”
勾月定了定道,“我没事。”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勾月的脸又恢复了刚刚的神色。
她宠溺的笑了笑,不知道这个笑在盏鸢看来是怎样的,勾月只知道她尽力笑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真的就只是出来完了一小阵?”
“嗯……”盏鸢答是,头却在摇。
勾月不再问了,再问没得让盏鸢他们两个出来玩的不痛快。
人生苦短,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何必沉浸在过去的计划里。
要这么说的话,自己当年可是最瞧不上文渊之那个弯弯绕绕的燕人的,怎么到最后还在这里陪他,死了还要跟他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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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岁有一岁的见识,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未来的自己,想法可能会有不同。
但这些想法的目的,都是为了悦己。
残雪都融化完了,漏出了山上松软的泥土。
勾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还是自己拖着锄头到了后山。
后山上有她重要的人,她的母亲还有阿渊。
她要把雪松的种子撒在那里,想来日后夏日遮阴,秋听虫鸣,冬日蔽雪,倒也是美事一桩。
离纤尘又要出去寻药了,他日日翻看古迹,总能找到不同的法子给勾月用。
天还是很冷,勾月撒下去的种子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
她没有耕种过,不知道是自己种的方法不对,还是雪松从草原换到山上会不适应。
偶尔有太阳的时候,勾月也会披着件棉衣,费劲的爬到树上去。
她喜欢这种站得高看得远的感觉,现在也还喜欢着。
之前她上树,从来都不曾这般费劲,要是当时上树还要手脚并用的话,她一定会懊恼的捶自己的腿,怪自己不争气的。
如今她的脾气倒是慢了下来,坐在树上累了不想下来,干脆就直接睡在树上。
她好像是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一种出离于世俗的自由。
勾月之前一直觉得与文渊之他们两个不理朝事,找个地方隐居是自由。
后来若枝进犯,文渊之死于回良渚的路上。
那时候她是真伤心,她觉得自己在世间的支柱轰然倒塌。
她将心爱之人葬在这山上,日日相陪,那个时候她觉得这样是自由。
再后来自己出山了,在世间无牵无挂,到处逍遥,走遍了她与阿渊去过的地方,她又觉得这样是自由。
勾月好像一直在追求着,但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得到过。
她总是看不得文渊之在书房里静坐,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觉得那是浪费时间,有那个时间,就算到床上去睡到天昏地暗也是好的。
现在她也能想像阿渊那般,坐在窗前静静的听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的声音。
开春的时候,离纤尘回来了,怀里揣着给勾月带回来的药。
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给勾月喝下去却没有什么起色。
玉舟子的爱徒,空山派的弟子,竟然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那也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只是没有夕阳,天色朦胧,大雪如席,她坐在阿渊坐的那张藤椅上,慢慢闭了眼,她做了一个梦,梦中不再是刀光剑影,前朝后宫,那是一条长长的路,她走在这一头,另一头的月色下有个人影。
于是她兴冲冲跑过去,笑着牵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文渊之反扣住她的手,吻在唇间,“我等了你很久。”
两个人一起走在洒满月光的小道,越走越远了。
消息传至良渚,帝悲,自良渚起举大丧礼,群臣皆素服。
离纤尘却没有悲伤很久,他又开始了远行,临走前看了一眼她的墓碑,微微一笑,因为他知道她已经变成风,去抚摸后山上发了芽的雪松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