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不对,是暴躁 上中……(2 / 2)
刘暠冷笑:“本王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无非是一些陈词滥调。”
“降低税率?降低赋税是本王一个人可以做的到吗?天下官员皆贪,本王能如何?”
胡轻侯平静地道:“胡某知道官员皆贪,花大钱买来的官位,不大力搜刮,怎么回本?”
“所以,胡某可以替殿下监督常山国内百官,也可以替殿下杀光所有官员。”
“胡某不认识常山国内的门阀,不认识常山国内的名士。胡某不可能借此机会培养党羽,殿下只管重新找一批新人管理地方。”
“若有人继续贪腐和搜刮百姓,胡某再杀,杀的几次,就没人敢贪腐了。”
“届时,天下皆知常山王殿下爱民如子,传颂万年,殿下的子孙后代当福泽绵长,万世不灭。”
刘暠惊愕地看着胡轻侯,一道灵光闪过,失声道:“你想要自绝于常山国内的门阀和官员!”
刘暠一直不明白胡轻侯今天发什么疯。
一群贵公子贵女骂她几句,至于发飙逼着官员们当众责打自己的子女吗?
就没想过那些官员因此彻底恨上了她?就没想过其余官员视她为洪水猛兽,排除在官僚群体之外?
卫臻说几句礼仪,又关胡轻侯何事,为什么要痛打卫臻?
就没想过河东卫家视她为死敌吗?就没想过天下门阀都把她当疯子吗?
刘暠深深地盯着胡轻侯,还以为胡轻侯暴躁和癫狂得过了分,原来胡轻侯今日过分到癫狂的言行只是为了与常山国的官员与门阀割裂,为了向他表明她镇压搜刮百姓的官员的目的毫无私心。
就为了说服他降低赋税,胡轻侯做得如此决绝?
刘暠不认可胡轻侯的疯狂,但是胡轻侯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他不能够再随意听着。
刘暠深思片刻,盯着胡轻侯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不找陛下?若是有陛下降低赋税,传旨天下,天下谁敢不从?岂不是事半功倍。”
胡轻侯轻轻叹息,道:“陛下不在乎天下和百姓。”
“铜马朝没了冀州,还有荆州;没了荆州,还有益州。”
“陛下的天下大得很呢。”
刘暠继续问道:“十常侍呢?”
胡轻侯摇头道:“十常侍也不会支持降低赋税。”
“因为十常侍的权力来自陛下而不是百姓,他们只会说陛下喜欢听的话,做陛下想要做的事情。得罪了陛下,十常侍将一无所有。”
刘暠笑了:“不错,陛下绝不会降低赋税。”
“去年,河内司马家有个叫做司马直的在巨鹿当太守,陛下命令他摊派建造新皇宫的钱,司马直交不出来,托病辞官。”
“陛下不许,命令司马直带钱进京。”
“司马直搜刮百姓,得钱。到了孟津渡,惭愧无比,当官数年,不曾造福百姓,反而搜刮钱财,遂自杀了。”【注1】
胡轻侯慢慢地道:“陛下有万里江山,少了一两个州郡都无妨。”
“殿下只有小小的常山国,怎么面对流民四起?”
“若是百万流民造反,殿下如何抵挡?”
刘暠摇头,正色道:“本王不信会有百万流民。”
“这铜马朝,不,这天下自三皇五帝以来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朝廷收税,门阀收佃租,灾年了,百姓流离失所,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卖身,官员、门阀中人和有钱人买下田地人口,发家致富。”
“几十年后又是一次天灾,又是一次有钱人的饕餮盛宴。”
“周而复始,一直如此。”
“孔子不能禁,始皇帝不能绝。”
胡轻侯看着刘暠,苦笑,还以为刘暠是个彻底的废物,没想到身在皇家,身居高位,终究有无数先人传下来的经验,有无数精英官吏辅助教导。
刘暠盯着胡轻侯,道:“你不用太担心。”
“你见识太少,又没有家族留下来的管理平民的经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流民。”
“本王可以告诉你,这百姓就是贱人,就像韭菜,怎么割都割不完的。”
“百姓不会觉得邻居死了,物伤其类。”
“百姓只会觉得邻居死了,这土地无主了,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百姓只会觉得种地的都死光了,自己就可以多种一点,或者可以与地主讨价还价了。”
“千百年下来不曾有过变化。”
胡轻侯弹手指,道:“没错,那些人就是流(氓)无(产)者……”【注2】
“……都是贱人,只顾自己,只想着别人掀了案几,自己就可以捡了地上的残羹剩饭。”
“利用别人的付出而自己占了便宜,开心的不得了。”
“而这些贱人恰恰是活得最久,过得最舒服的。”
胡轻侯慢慢地道:“可是,假如有人裹挟这些贱人呢?”
“所有以为可以坐看他人抛头颅洒热血,自己捡现成便宜的人,都被更凶残的拿着刀子逼着抛头颅洒热血了呢?
“天下贱人皆反,殿下当如何是好?”
刘暠摇头,胡轻侯怎么就是不明白吗?也是,一个勉强读过几本书的人都以为自己才高八斗,完全不知道世界有多大。
他不想再与胡轻侯在流民暴动的愚蠢话题上纠缠,厉声道:“胡轻侯,你知道你错在哪里?”
“你以前是庶民,吃了很多苦,同情那些庶民,可是又怎么样?”
“你现在不是庶民了,你是官了!你要看清楚你的屁股在哪里!”
刘暠已经看透了胡轻侯,胡轻侯从庶民直接跳到了官员,中间过程缺失,因此没能脱了庶民本性,用庶民的心和眼睛看世界,以为自己依然是庶民,想要为庶民争取利益。
这种情况很常见,忽然改变阶级的暴发户大多如此,不需要太过惊讶。
刘暠呵斥道:“你得罪了同僚,本王可以帮你压下去。你得罪了河东卫家,本王只能替你美言几句,你自求多福吧。”
胡轻侯长长地叹息,意兴阑珊。
刘暠决定打一棒给个枣,温和地道:“胡县尉,你还年轻,你还有大好前程。”
“有陛下和本王关注着你,你只要好好干,十年内成为郡守,二十年内成为刺史,三十年内成为三公九卿,绝不是问题。”
“三十年啊,你才四十余岁,你有足够的时间和权力去实现你的梦想。”
“你要好好地做县尉,爱民如子,不要惹是生非了。”
胡轻侯长叹而出,看着天空温暖的太阳,道:“胡某已经尽力尝试拯救这个世界了,胡某失败了……”
胡轻侯在知道这个世界对应的是东汉末年之后,想到的拯救天下的方式只有三条。
上策是说服皇帝刘洪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整顿朝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这个上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胡轻侯抛弃了,她凭什么让刘洪做个好皇帝?她是刘洪的爹还是刘洪的娘?刘洪的爹娘也无法让刘洪做个好皇帝。
下策是杀了另一个时空的东汉末年,挑起天下大乱的袁韶、称霸世界的曹老板、刘老板、孙老板,以及一大群小老板。
胡轻侯毫不犹豫地就执行了。
可是这个下策真是下策中的下策。
没了张屠夫,就要吃带毛猪吗?
胡轻侯冷静下来怎么想都不觉得杀了袁韶就能拯救乱世,袁韶只是在这个狗屎的世界上推了一把。
没有袁韶将天下推向深渊,还有袁述,还有袁隗,还有杨赐,还有曹高,还有张温。
这狗屎的天下到了这个地步,谁都想推一把,谁都会推一把,她能阻拦几个?
胡轻侯的中策就是稳住一方,然后由点及面,扩散全天下。
若是常山国杀了贪腐的官员,降低了税赋,百姓有活路了,常山王声誉爆表,无数官员照抄降低税赋。
或者其余州郡活不下去的百姓得知常山国有个伟大的常山王,携家带口,万里赶赴常山国。
不论哪一种,这天下流民都会有一条活路,再一次变成怎么欺压都不会吭声的老实人。
可是这中策显然也失败了。
胡轻侯只是一个新出炉的小县尉,没有靠山,没有威望,既不能通过权势威压常山王必须照她说得做,也不能用声誉让常山王相信她的言语。
这上中下三策尽数失败。
胡轻侯看着太阳,没有感受到一丝的温暖,唯有彻骨的寒冷。
穿越者以为掌握了未来的趋势,想要当臂挡车果然是不自量力。
她的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微笑,笑容越来越大,变为狂笑:“哈哈哈哈……那么……就别怪我了……”
远处,一群官员贵公子贵女看着胡轻侯狂笑着出了常山王府,立刻猜到了原因。
一个官员冷笑道:“被训斥了。”这笑容分明是受到了训斥后的不服。
一个贵公子轻轻拂袖:“胡轻侯一个女人也想学狂士吗?”从名字到行为,从长相到笑声,处处狂妄得令人讨厌。
一个贵女看着四周众人,抿嘴轻笑着:“一个女人就该温和善良,做个小仙女,怎么可以动不动就狂笑和打人呢?不像女人的女人终究成不了女人的。”
……
书房中,几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着刘暠深深行礼。
刘暠微笑问道:“元皓,如何?”
那“元皓”笑道:“胡轻侯此人爱民的心是有的,但是杞人忧天了。”
其余几个人也笑着,一个男子道:“那些流民自然是可怜的,但是暴动或者造反既不可能,也不用惧怕。”
另一个男子笑道:“我铜马朝兵强马壮,还怕流民造反吗?”
刘暠微笑点头,谁要听这些废话!
他当然知道胡轻侯杞人忧天,女孩子就会幻想和夸大其词,今年这么多流民,出了灵寿县闹出了事情,其余哪个地方闹出事情了?
哪怕是灵寿县,一群流民还不是慌慌张张逃进了深山之中,从此不见踪迹。
庶民想要造反,铜马朝精锐的北军分分钟就灭了他们。
那“元皓”继续道:“胡轻侯此人心机是有的……”
众人一齐点头,胡轻侯赌得大,而且瞎赌,但是以胡轻侯的年纪和经历看,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个男子道:“若是多加培养,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另一个男子笑道:“休要互相,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前途?依我看,胡轻侯这县尉已经是到了头,纵有拔擢,也就是再次在光禄勋做个羽林左监丞。”
那“元皓”微微摇头,笑道:“……不过,胡轻侯的立场不对。”
众人一齐点头,很明显,胡轻侯一直以为自己还是庶民,全然没有从门阀和官员的角度考虑问题。
一个男子道:“若是当官的不搜刮钱财,如何偿还买官的钱?”
他嘴角带着不屑,官员竟然是可以买卖的,刘洪真是昏君。
另一个男子道:“那些庶民不修德泽,因此困苦,不够勤劳,因此贫穷,这些都是报应。”
“门阀中人才德兼备,用自己祖宗遗留的福泽买地,买仆役,何错之有?孔圣都不会觉得这错了。”
“若是门阀中人不能享受祖宗遗留的福泽,天下谁人还愿意做善事?”
众人微笑点头,胡轻侯终究是个缺乏教导的庶民,不理解门阀所得合情合理合法。
那“元皓”又道:“那胡轻侯的能力嘛,一时看不出来,田某倒要看看她以后如何想如何做。”
众人点头,胡轻侯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尽力了,却没有成功,以后只管自己的那种悲愤模样简直喷薄欲出。
一个男子道:“喜怒形于色,真是浅薄。胡轻侯未来的路长着呢。”
另一个男子冷笑道:“未来的路?胡轻侯自绝于常山国诸位官员诸门阀,又顶撞了殿下,内外助力皆失,如何面对河东卫氏的报复?”
“胡轻侯前有杀汝南袁氏子弟之恶事,今有殴打河东卫氏子弟之劣迹,天下欲诛杀她之人如过江之鲫。”
“胡轻侯哪里还有未来?能够活过今年就是她的本事。”
众人微笑,刘洪不念旧情的,绝不会伸手救胡轻侯,没了皇帝作为靠山,诛杀胡轻侯轻而易举。
刘暠微笑点头,实在忍耐不住,本王叫你们来是为了评价胡轻侯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温和地问道:“如此说来,这胡轻侯难道不是陛下派来的细作?”
那“元皓”严肃点头:“虽然田某不知道胡轻侯有什么古怪,但是田某可以确定胡轻侯绝不是陛下派来监督殿下的人。”
刘暠大笑:“很好。”
他心中其实已经确定了九成,若是刘洪派来监督他的人,怎么可能做这许多狂妄悖逆的事情?
有大名鼎鼎的田丰田元皓确定胡轻侯不是刘洪的细作,他就可以真的放心了。
刘暠热切地握着田丰的手,道:“元皓大才,天下罕见。不如留在常山国,正好有长史之位空缺,委屈元皓屈就。”
田丰笑着摇头道:“殿下深情厚谊,田丰岂会不知?”
“只是田丰散漫惯了,不愿意为了案牍劳形。”
田丰看着失望的刘暠,道:“田丰就在巨鹿,与殿下不过百数十里,若是殿下有召,田丰旦夕即至。”
刘暠点头,其实心里根本没想招揽田丰。一个刚直的沮守已经令人受不了了,没道理再招揽一个脾气更差的田丰。
他挤出眼泪道:“元皓切勿忘了。”
田丰拱手,带着几人出了书房。
行出数百步,左右不见外人,田丰低声道:“沮守说得没错,胡轻侯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能够了解本朝税赋,观察百姓疾苦已经很了不起了,虽然胡轻侯因为出身,在观察民间疾苦上有先天优势,但她同时失去了门阀士人有的全面了解天下的机会,总体而言那一番话依然有些水准。
“可惜胡轻侯缺乏对大局的掌控,天下怎么会大乱呢。”田丰微笑。
众人一齐点头,在书房中对刘暠说得言语句句是真。
或许流民日多,会有些闹腾,但是铜马朝兵强马壮,怎么会怕流民动乱呢。
田丰慢慢道:“不过,若是天下真的大乱了……”
他转头看着众人,众人眼睛都闪着光。
“……若是天下真的大乱了,那就是主公的机会,那就是我等的机会。”
众人用力点头。
有人泪流满面:“主公……”
田丰傲然看着天空,道:“刘洪昏庸无道,刘洪之父,之祖父亦昏庸无道。”
“刘洪荼毒天下,毫无德行,获罪于天,因此西凉才会屡屡叛乱。”
“这是老天爷对刘氏天下的不满。”
“若是刘洪有自知之明,为子孙后代计,就该早早禅让。”
众人用力点头。
田丰低声道:“帝王无道,天下有德者居之。”
“昔日武王伐纣,天下幸甚。”
“今日天下莫有人德行在汝南袁氏之左,汝南袁氏不为帝,何人为帝?”
“汝南袁氏内大公子袁基德行贯绝袁氏,袁基不为帝,谁人为帝?”
众人用力点头:“天下唯有主公可造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