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某个时刻，某个场所（2 / 2）

“那个，贤者大人——”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孩唐突地打断了宣讲，一名大抵是他母亲的农妇惶恐地想要制止男孩的失礼举动，而台上的宣讲者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男孩继续说下去，“你说的龙神大人，就是你身后的那只巨龙吗？”

宣讲者微微侧过脸庞，即便隔着一层厚实的兜帽，他也能预感到那只足有十层楼高的巨龙正无言地注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做出决议——相对的，即便他不做出任何表示，仅仅是他举止投足间的细节和散发出的气场也足以让巨龙理解自己的所思所想。无声的交流仅仅持续了数秒，宣讲者便以深沉而坚决的语调回答了男孩的疑惑：“没错，这位大人正是沉眠数千年后再度苏醒现世的龙神。虽然因为时光的洗礼和信仰的缺失，法力大不如前，但是它依旧守护着每一个科斯塔人民。”

宣讲结束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前来聆听宣讲的教徒在分食圣餐后三三两两地散去。在为驻足此地、询问教义的教徒们答疑解惑，结束了一天操劳后，宣讲者疲惫地伸了个懒腰，脱下了厚重的兜帽，露出了一头亮丽的浅色金发：“唔——巡回宣讲还真是累人呢，不仅要夹着嗓子背诵讲稿，还要解答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龙神祭典的供品应该使用猪肉还是牛肉——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啊，为了言辞统一又不能胡乱回答。还好这种宣讲一年只有一次，要是隔三差五地指派我来宣讲，哪怕是大司教的命令也恕我提出异议。”

“慢慢习惯就好了。你完成每日宣讲后好歹还可以在旅店马车后睡一会，老龙我每天除了赶路就是在广场上正坐，老腰都快被累断了。”白色巨龙一边抱怨，一边重重打了个哈欠。

“老爹，你摆出那副懒散模样没问题吗？我松懈一会倒是可以糊弄过去，你的块头那么大，有什么小动作周围的镇民可都是看得一清二楚哦。”

“我姑且向周围释放了幻术，在没有魔法造诣的人眼里，我应当还是坐在原地的状态。”白色巨龙很是不顾及形象地蜷成一团，腹间的赘肉在石板路面上摩擦得沙沙作响，“而且就算被看到也没什么关系吧，在你看来那些听众中有多少是因为真心信奉龙神教才来听讲的？”

“保守估计大概有四成吧？如果只考虑一般市民，这个比例会更低。”即便不调查统计，青年也明白不少民众只是为了享用免费的圣餐才来听取宣讲的。毕竟在气候寒冷、土地贫瘠的科斯塔国，大多数国民的温饱问题都得不到解决，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信仰虚无缥缈的龙神，“但是我们再怎么说也是教会成员，哪怕在场的只有一人真心信奉教义，为了成为支撑他们心灵的支柱，我们也应当扮演好我们所在职的身份不是吗？”

“说得像那么回事似的，要不是我在十五年前的战争中不慎弄瞎了右眼，恐怕你连那个关于‘太阳’的教义都圆不上谎吧？”巨龙嗤嗤发笑，这个笑容并非在嘲笑青年的天真与无能，而是如同长辈在面对茁壮成长的后辈时，流露出的慈祥而和蔼的微笑。

“那样可就麻烦了。如果事态果真如此发展，我们就先一步挖下你的右眼如何？”

“你是认真的？”

“呵呵，当然是开玩笑的啦。”青年咯咯笑着，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餐桌以及凌乱的坐席短凳。虽然这样的杂务留给教徒和杂工处理才是常态，但是青年就是这样闲不下来的性格，反正还要在这里逗留一阵，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总比杵在原地发呆有效益。

“哼，翅膀硬了，都学会拿老龙我开涮了？明明刚刚接受救济来到教会时，你还是很小一只，整天喜欢缩在我的翅膀里。照这个趋势，明年的巡回宣讲由你一个人完成也没问题了吧，老龙我就没必要跟着你东奔西跑喽。”巨龙扬了扬翅膀，解除了部署在周围的幻术魔法，同时重新坐直了身体。迎接贤者归山的队伍悄然出现在了山道的另一侧，教会的居住条件并不比这个镇子好上多少，但是没有了镇民司祭的监视打扰，至少休息时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神经紧绷。

“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候我才三岁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好吗？而且，明年巡回宣讲也轮不到我来做了，老爹你忘了吗，下周我就要去百夜峰接受加护仪式了。”青年立刻就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了后悔，在他提到加护仪式后巨龙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不少。他也知道巨龙一直反对自己接受加护仪式，可是身为教会唯一的贤者，如果他拒绝接受加护就再没有人能够胜任这项使命了——即便如此，他也不应当在此时此刻提到加护仪式，增加巨龙的心理负担。不擅长滑舌巧辩的他只好生硬笨拙地转移话题，“那、那个，现在老爹也很累了吧！回去之后，我来帮你按摩按摩腰部怎么样？”

“哦？你小子难得有这等孝心，我不趁机好好享受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巨龙故作轻松地摊了摊爪，在青年移开目光、专心收拾后却又以相当阴郁地目光眺望向那座坐落于夷蛮大地之上的缥缈高峰——

皑皑白雪与丝缕般环绕山腰的云彩为这座高峰别添了几抹神秘庄严的色彩。在这座高峰的顶端，一轮耀眼夺目的光球仿佛动物眨眼般以极慢的频率一启一合。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类，正是以这轮被他们称作“太阳”的球体一启一合的周期来定义“一日”的时长。

而这座承载日轮的高峰则被称为“百夜峰”——

那是，生命的起点；同时也是，生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