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外卖（1 / 2）

“你真的要试试吗。”

“对，让我试下吧。”

他笑着看着我，我不知道那表情是不是尴尬，他说可以，你要注意安全，然而他又补充道，还是让我载你几趟吧，待会再让你一个人试试。我帮忙一起把后背的保温箱取了下来，放到了前面，坐上他的车。

这次在他开的过程当中我仔细看他的操作，右边把手就是油门，而两个刹车在左右把手的旁边，至于那些转向灯也是简单，我觉得不按都没有问题。中间的一个手机套用来放手机，可以通过屏幕和语音来查看路线。阿祥说到时候把蓝牙耳机一起给我，既可以听一下歌又可以清楚在嘈杂的马路听到地图语音。

快到店里的时候阿祥让我下车，说店里的人不太喜欢送外卖的载人过去，于是我拐角处下车，那是一家饭店，阿祥进去没多久，双手拎着七八个袋子出来，里面都是盒饭。

在路上的时候我能看到那手机上有一条深线，在复杂的路况中被规划出来，阿祥只是偶尔瞥一下那个屏幕，基本靠着耳机中的不间断的语音播报的提示在行驶，或许是我跟他挨得比较近，我能听到那个夹杂着机械又柔美的女声不停地在做出指示。

这七八个盒饭很快就送完了，在回去的路上，阿祥说下一趟就看你了。我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有点冲动想说下一趟还是咱们这样吧，或者换我开，你来坐后面。

“我也休息一下。”他瞥了一眼我看的方向，那时候落日正在往下沉。

“嗯，好。”

“跟那些你说的什么老哥在一起，坐一坐，聊聊天，你觉得我们会聊些什么呢。”

“嗯，什么？”我的思绪这一会才轮转过来。

“噢，又来了一个单，看你的了。”

“好。”我仿佛是依照着惯性答道。

阿祥在一排队伍中挤到了最前面去领餐，我依旧是在距离十米外等他，他似乎担心我取餐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导致出纰漏。他把车子开到了三和门口时停下就走了，整个车子差点摔倒，我不由得双脚蹬地稳住整个车子。

“我也去看看电影，你去送吧。”他仿佛很放心我，走上了台阶，临进门的时候才回过头来看着我，我没有说什么，轻轻拧了一下油门，那车子便驶了出去。周围的车大都开启了车灯，眼前的落日越来越沉，散落的余晖照耀在我身上，前路却因为各种车灯而愈加明亮起来，但那光跟自然光相比依旧是暗淡的，忽然之间两排的路灯全部亮了起来，路面的颜色一下子变了。“好亮！”我兴奋地嚷道，没有一个人听见，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迎面的风不停朝我灌来，倒不如说我整个人扑进了风的海洋之中，不停地在切割着风，我稍稍拧下车把，让那车更快地行驶。

耳机里照例播放着那个女声，提示我往前该走多少米，多少公里，沿着什么大道向南向北该走多久，我对距离和方向并没有方向，只是叫我转弯时我便转，其余便是一直向前开。系统在你时间所剩无几时才会提示，第一个单没有提示我便到了目的地，到那儿后边依照上面的电话打过去，一瞬间心情竟有些紧张，这电话只能用系统的软件打，为保护客户隐私，号码经过了处理，我并不能知道真实的号码是多少。

不一会儿门打开，是一个与我同龄的姑娘来取餐，她在电话里声音很好听，似乎有些等不及自己点的奶茶，我心跳有些快，瞥了一眼自己的黄马甲和头盔带子，心里稍稍安心了些，但还是把脚藏在了车下面。

第二单是在一个城中村里，路况顿时变得狭窄起来，拐了三个弯后进了个羊肠小道，迎面而来的是另一辆外卖车，我和他面面相觑，我后面有一辆外卖车，他后面也正驶来两辆，按理说我们这边车少，应该我从原路退回去，但当时我脑袋一片空白，愣在了那里，我们相视许久后他扭头跟后面的打了声招呼，从原路退了回去，在第一个拐弯处容不下三辆外卖车，于是他又继续退，一直退到第二个岔口，我在他身边经过时原本想说一声谢谢，因为他往后蹬的脚看不太到，白鞋子蹬到了污水，然而真正经过时我反而是加大力气拧了下油门，想摆脱这个为我让路的人和在我后面的人。

地址写的是六巷四号，然而城中村这里的街排并不固定，有的房子干脆没贴，多少号都是他们默认，我在经过了四巷后导航却说我开到了七巷，我只好在那几条岔口兜兜转转，然而不管我怎么磨蹭导航却一直说我偏离了路线，黄昏中在握手楼之中早已没有了太阳，我整个人却浑身发热，背部出汗，旁边一家杂货铺的老板手拿着蒲扇一直注视着我兜来转去仰头寻找着什么，像是在看表演。

系统开始提示我超时，我愈加慌张，害怕阿祥因为我被差评，被扣钱，我把车停下，走过去问老板六巷怎么走，他淡淡地说了句打电话。

“我这是要送到他家门口的，怎么能打电话呢。”

“五巷六巷都是这样的，他们都在这个路口停下打电话，没人找得到。”、

“没有门牌？”

“没有。”

我打了电话，客户让我放旁边小卖部就行，他待会来拿，我说你不不能现在来拿吗，他说他还没下班，我试探地问了老板一句，老板手一挥，放那儿就行，我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出去的路上又像无头苍蝇般绕了起来，这会想起那老板一直看着我绕都不给我说明，心里忽然升起对他的恨意来。

第三个单子是在一个公寓里的女生，标签上贴着十二楼4房，我正想着怎么爬上去，一进大厅发现有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变小。电梯门开了，出来一群人，最后一个出来的跟我打了声招呼，我愣了下，他也穿着一件美团的外卖服，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从我身边掠过，电梯里的四面镜子映照着我的不同侧面，我看着镜子里的脸，觉得比自己身上的衣服还要不真实。

电梯升上去时不停停下，人越来越多，渐渐我被挤到一边，只有我一人穿着工作服，拿着奶茶，身边人进来都不免瞥我一眼，有一个小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奶茶，又不时看看我穿着拖鞋的脚，我的脚拇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124门前两边的电子屏幕正滚动播放着字体，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电子对联，上面的字规规矩矩，能够根据需要随时替换内容，撕开时也不会有白底粘在墙上，还得去刷去洗，然而我依旧觉得少了些什么，回头瞥向对门的原始对联，黑色墨水写在红色联纸上，联尾已经翘了起来。第三次按下了门铃，依旧没人出来，我无奈，又打了电话过去，对方接了电话，说让我放在门口就可以了，我既有些失望，又松了一口气。

楼梯有一层亮了，有一层却没亮，有一层亮了，有一层又没亮，当下一层亮起来的时候，我的步伐变得缓慢，慢慢踱到了楼梯边缘，下面一层层漆黑的楼道螺旋往下，仿佛被设置了一样不断重复又永无止境，我盯视螺旋而下的楼道好一会儿，身后的灯灭了，我慢慢地走下去，耳边只有鞋子落地时轻微的脚步声。“来订单啦，商家邀请您接单！”清脆的女声在空旷的楼道中回荡，我关掉了手机，脱下了外卖服，继续朝下走去。走到一半橙黄色的感应灯终于亮了起来，我不可遏制地在楼梯间笑出了声，在楼道中间坐下，阳台外面太阳彻底坠落去后剩下的天边的红霞，像颜料被挤出来后随意涂抹的一般。我知道它即将要消失，想起了和康哥一起打乒乓球的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太阳落下时也是这般光景，我也想起他跟我说的那些话，那些我以为早就忘掉的话，一股脑地又涌现出来。

那时候那些话为什么会抛之脑后呢，我从未想到将来有一天我还会又想起来，如今明白，我只是从来没有进入到那个角色、那个轨道罢了，因为从未进入，才不会时时刻刻想要逃离，我仅仅只是一直在边缘徘徊，披着一张明显可见的社会马夹，然而只是简单披着的马夹风一吹便掉了，一点都不牢靠，我也终将认不清自己而无所适从，不得不再去寻找一张，我不禁感到悲从中来，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捏住了我，那悲哀为我自己，也为这正被黑暗吞噬掉的红霞。我的目光凝视着它，任凭自己的精神被整个淹没。

骑车回去的时候，系统又给我派了个单，我想着还是应该先去找阿祥，经过的时候看一眼，若他还在看，我便继续去派。没想到他已经走出来外面发呆，远远就看到了我。

“你不是要在里面看电影吗。”

“看不懂，电影播了一半了，一个科幻片。”

“你不是要跟老哥聊天吗，请教问题。”

“算了，论对深圳道路交通的认识，我比他们懂得多，他们应该来向我讨教。”

我笑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

“风很舒服。”我没有说刚才那件事，“又有一个单来了，走吧。”

“行，一起吧，我一个人也挺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