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希望（1 / 2）
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丁微就起床洗漱了。
他已经回家好几天了，想跟着爷爷奶奶下地劳作。他觉得自己已经十五岁了，怎么能只蜗居家里，让年老体衰的爷爷奶奶辛苦劳作呢？
爷爷奶奶的谈话声在已经大亮的窗外响起的时候，丁微立马跑出去，跑到他们面前，道：“我想跟你们下地。”
丁微爷爷严厉地说：“下什么地！乖乖待在家里写作业！”
丁微奶奶看到孙子面上对颇不容易的下地劳作的强烈渴望，微笑说：“微微想下就让下嘛，太阳晒一会就回来哩！”
她和蔼地说：“去窑后头拿把锄！”
丁微高高兴兴地从窑洞后头拿了把崭新的锄。丁微爷爷奶奶看到孙子手里的“锄”，笑得连花白的头发都颤抖了起来。
丁微奶奶指着孙子手里的“镢”，笑道：“微微！这是‘镢’，不是‘锄’！”
丁微搔着后脑勺，难以置信地说：“这不就是‘锄’吗？”
丁微爷爷高高举起自己手里的农具，说：“这才是‘锄’！”
看到爷爷手里的农具，丁微的脸刷得红到了脖子根，他这才知道真的是自己搞错了。
“锄”和“镢”的不同在于“锄”的工作面更大，工作面上头的铁柄有月牙般的弧度，工作时是细细的铁柄摩擦土块，而不是镶上去的粗木柄。这样的设计可以在一挥之间除掉更大面积的草，而且薄利的刃光彩照人，反射着晨间幽蓝的微光，使起来毫不费力。同样的，如果用在土地表层工作的“锄”来挖地的话极易卷刃。
丁微尴尬地一笑，跑回窑里换了把锄。
他们来到片生长着一种枝干细软，淡绿的叶片呈椭圆形的低矮植物的土坡。
丁微觉得这种植物的绿意简直就像初春站在落羽杉下向上仰望的清凉。
丁微奶奶看到孙子目不转睛地观察“花生”，微笑道：“微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丁微说：“不知道。”
丁微奶奶说：“这是花生。”
丁微想不到植株这么好看的植物竟然是不起眼的花生？
“那你知道花生是生在地里还是生在外面的吗？”
“当然是外面的。”丁微不假思索地说。
丁微爷爷讪笑道：“花生、洋芋，红薯都是生在地里的！城里的知青来咱们村插队，还把麦苗认成韭菜哩，说你们咋种这么多韭菜！能吃完吗？”
“是吗？”
丁微不相信，蹲下身用手挖起来。
花生果然生长在土地里，而且一株花生下边串串连连的，有许多小花生！因为还没有成熟，花生又小又嫩，皮上还没生出纵横的纹理。丁微尝了一个。他觉得没成熟的花生咬起来简直就像咬饱含汁水的绿色植物。
丁微奶奶边锄地，边微笑着问孙子：“好吃吗？”
丁微皱眉说：“不好吃，一点味儿也没有。”
丁微奶奶柔声说：“等秋天花生熟了我给你炒，那时候就好吃了！”
丁微拿起锄走到奶奶身旁，看她是怎么锄草的。
只见奶奶的锄轻轻一挥花生周围的杂草便不见了，细细的花生枝株却丝毫没有受伤。
丁微奶奶说：“别看草现在没有了，一下过雨就又长出来了！”
丁微不解道：“那你为什么不锄深点呢？”
丁微奶奶用锄尖斜斜指着一株草，说：“微微，你看，我把草根都挖出来了，可是草还能活。”
丁微不相信奶奶的话。
根都没了草怎么可能还能活呢？
他学着奶奶的姿势锄地。他的姿势是对的，可毕竟是头一次，用起锄来很不灵活，没一会就满头大汗了。
他看见爷爷奶奶年纪这么大还拼命锄草，不好意思放弃，就继续锄着。
丁微奶奶忽然扭过身，看到孙子额上汗珠大冒，皱眉道：“微微！别锄了，看把你热的。到核桃树那儿喝水去吧！”
听到奶奶的话，丁微获释般放下了锄。
他坐在核桃树下，定定地看着朝阳初升大地渐渐回温和爷爷奶奶辛苦劳作、身旁的大白狗追逐野兔回来、吐着舌头，口水滴答滴答的样子，听着远处的鸡鸣，骡牛驴羊的叫声，忽然觉得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毕竟还是有希望的。
是啊！
只要黄土地上还有爷爷奶奶这样不惧炎阳、挥汗如雨的农人、有香这样纯真善良的少女，有关于收获的诚挚炽烈的渴望，岂非总是有希望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丁微奶奶说：“微微，跟我回去！”
丁微说：“不，我不想回去。”
丁微爷爷说：“快回去！待在这浪费你时间！”
丁微奶奶问孙子道：“微微，你想吃什么！我一会给你拿来！”
丁微说：“什么都行！”
丁微奶奶思忖说：“嗯……我给你炒茄子和洋柿子鸡蛋吧？”
丁微说：“好的。”
丁微奶奶高兴地说：“微微，你吃辣子吗？菜园里我种的辣子红了。”
丁微说：“吃。”
丁微奶奶说：“我再给你带点绿豆汤吧。夏天多喝绿豆汤对身体好！”
丁微说：“好的。”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丁微奶奶带着饭食回来了。
虽然工作了一上午又顶着大太阳在长长的路上打了个来回，可这个六十岁的农村老妇脚步仍然非常轻健。
她走到核桃树下，把盛着饭食的篮子放到地上，高声喊道：“微微，如海！你们俩快来吃饭！”
丁微扭身看了眼正在锄草的爷爷，想喊他吃饭又说不出口，沿着花生田间白光耀人的小路跑到了绿荫如盖的核桃树下。
过了一会儿，丁微爷爷小心翼翼地把锄头支在地上，踏着松软的黄土大步走向食物，黄土在他脚畔肆意飞扬。
他快走到这边时丁微奶奶抱怨道：“走慢点！黄尘都跑到饭里了！”
听到妻子的话，这个浑身淌汗，连皱纹里都被太阳光晒得黝黑的老农民用满含歉意的眼光看了眼妻子和孙子，顿时放慢了脚步。
他盘膝坐下，掏出裤子口袋里的黄色绒线巾擦了擦脸，一口气喝了碗绿豆汤。
“微微！当农民累不累？”
丁微坦言说：“累。”
丁微爷爷笑着说：“累就好好念书！不念书的话回来当农民！和你奶奶、我这样挣命劳动！”
丁微奶奶吃了口鸡蛋，笑啐道：“微微当然会好好念书的！他将来还要出国留学哩！”
麻利地吃完饭，丁微爷爷奶奶就又开始劳作了。
他们今天准备把这片不大的花生地锄完，接着还要重新锄棉花地、绿豆地、红小豆地、玉米地、西瓜地、油葵地，高粱地呢！
土地的干净程度影响产量，而且更重要的是农民的脸面，放牛放羊的、下地干活的，偷瓜偷玉米挖药材捉蝎子的同村人都会经过自己的田地，对自己的劳动态度和劳动成果品头论足，所以任何农民对于土地的干净程度都是很着意的。
丁微忽然看见香赶着羊群翻过对面的山岭，走下平缓的山坡间的小径，朝他这边走来，走到了爷爷奶奶这块地下边的苜蓿地里。
奇怪的是，她今天没有和自己说话，甚至连睃都没有睃自己一眼。
丁微非常纳闷？自己又没有得罪她，她为什么不过来打个招呼呢？
丁微走到奶奶身旁，吃吃道：“奶奶，我……我想下去找丁香。”
丁微奶奶旋即道：“不许去！”
丁微爷爷停住锄地的手，直起身子，看着孙子说：“找丁香干什么？你难道认识她？”
丁微颤声说：“认……识。”
丁微爷爷扬眉说：“怎么认识的？”
丁微说：“我去学校打篮球的时候她也在，我们就认识了。”
丁微爷爷说：“以后别和丁香打交道！”
丁微很奇怪爷爷奶奶为什么不让自己找香。
香那么可爱、那么善良，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过了半晌，丁微爷爷笑着说道：“我去群林地里摘个西瓜给你们吃！”
等丈夫走了，丁微奶奶走到孙子身旁，压低声音说：“你想找丁香的话赶紧去！不过要快点回来啊，你爷爷脾气不好，知道了会生气的。”
丁微窜起身，高兴地说：“我马上上来！”
他说完就脱兔般跑下了断崖。
丁香看到微过来，疑惑地问：“你爷爷怎么会让你下来的？”
丁微坐到香的身旁，高兴地说：“我爷爷去摘西瓜了！”
丁香蹙眉说：“那你奶奶不在吗？”
丁微说：“在，不过她说我只要在爷爷回来前上去就好了！”
丁香春花般灿然道：“我还以为你奶奶很死板呢！没想到她挺开明的嘛！”
“你知道你爷爷奶奶为什么不让你下来找我吗？”
“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天你问我妈妈为什么不管爸爸不让我读书时我没有回答吗？”
“记得。”
丁微忽然感觉这件事情很不寻常。
丁香沉吟半晌，缓缓说：“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殁了，从此爸爸和村里人都认为我是个灾星，克死了妈妈。”
“后来爸爸就经常打我、骂我，让我做重活，后妈和妹妹也对我不好。”
“你说、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呢？”
这时的她穿的是件迎春花色的短袖和白色休闲裤，可丁微却觉得她那么忧伤、那么凄凉。
她美丽的眼睛里落下眼泪的时候，丁微不由得也泪流满面。
他忽然很怨恨很怨恨这种无形的命运。
它为什么偏偏要让香这样善良的女孩受伤呢？
丁香凝视着微停驻在山崖的暗影里的晶莹的眼泪，柔声道：“你真是个好孩子，竟然会为我流眼泪呢！”
丁微垂下头，默然不语。
她若是你的朋友，你会不会为她流泪呢？
丁香忽然破颜说：“晚上八点你拿着手电在你家院子外的石磨旁边等我，我带你看样东西！”
丁微微笑说：“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