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 / 2)
“空听!”
我猛地扭过脑袋朝门外看去,却被挡着什么也看不清,我甩开班主任的手冲出去,从愣在操场的那群人里面,我就像是颗被放出气的气球。看台上忽然响起一声枪响,班主任在身后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我没有停下来,我从那些门的间距里面冲出去,我看见了放在后门旁边炸弹一样的某些东西。我远远地看到围成一圈的人群,以及弯腰的老人,还有他怀里肚子血红的男孩。
老人的双手已经被鲜血染红,在我眼中,仿佛是在燃烧。空听肚子哪里的校服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了。老人的身后走上来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医务人员,他们在那位跪在男孩旁边的警察的招呼下将他抬上了支架,然后将空听送上了救护车,空听爷爷跟在他们的后面坐上了救护车,那位警官在老人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老人眼里含着泪水。
我翻过后门,站在人群前,我们之间隔着一滩鲜血。
我扫视着他们每个人眼睛,一个年轻的警官走到我的旁边伸出手抓向我的手臂。我的脑子很热,我的呼吸很热,我的身体,我的后背都很热。我颤抖着拍开了他的手然后冲了出去,我冲入人群,然后又挤出人群,他们对我议论纷纷,说我吓坏了,说我太可怜。
我没有跑去救护车那边,救护车车箱里是老人和那个警官说话的声音。
我没有停下来,脑子变得有些闷闷的,蓝色的天空似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切开了前面的云层,里面涌出来鲜红的某种东西,我的生活,我的世界,都被从头到脚羞辱了一遍。
后门附近的便利店已经都关门了,这条公路上已经被警车占领了,偶尔会有车辆驶来然后又掉头离开。佟鱼荔靠着墙壁跑了出去。
“你看那是什么?”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注意到这个突兀的声音的人们都抬起脑袋看向天空,某个黑色的东西忽然从天空中朝这边飞来。有个护士走上前关上了车门,随后救护车在车道上转了个弯然后朝向了佟鱼荔奔跑的方向。人群忽然变得慌乱起来,开始不自然的耸动起来,他们大声喊着“炸弹”然后飞快的散开,飞快跟在佟鱼荔的方向跑来,警官们陆陆续续地上了警车,围着的那些人们撑开黄线朝着操场里跑去,并大喊着让某个名字快跑,救护车的车铃声响起,前轮转动向前缓缓驶动了一段距离,那颗黑色的东西接着悄悄地砸了下来,砸到了门卫室上,砸到了学校后门和门前的铁板上,砸到了铁门旁边的木偶上。
巨大的响声震碎了爆炸中心的每对耳膜,火光和响声一齐开始扩散,并且逐渐响亮,金属片和碎石从大片大片的火光里面飞出,它们砸到了男孩的背上,将他身上的校服撕扯粉碎,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划痕,男孩被掀飞出去,背后的衣服被考得温温热热的。他趴在地上,手指还在颤抖,男孩抬起头微微起身。
脑子闷闷的,耳鸣回荡在颅骨里,我晃了晃脑袋。
忽然又一声巨大的响声从学校里面传来,我转过头,看见了正在缓缓倒塌的初中部教学楼。它落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将操场和教学楼之间的那几个伟人雕塑全部砸碎。
我忽然感觉手指不太舒服,于是将视线移回到自己的手指,看见了折断的食指,它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形状,左手手背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伤痕,血液从擦破的还没有脱落的那层皮下渗出,左手的指甲也磨掉了很多,有半片指甲被什么东西削掉了,在那下面是触目惊心的敷着一层鲜血的血肉。
我盯着身上的伤口,我知道他们很痛,也能感觉得到,却不知道现在应该要干什么。
喊疼?还是喊某个名字?
我收回呆愣愣的视线,然后活动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自己的膝盖也有些不太舒服,似乎是被擦破了。
男孩的脑袋上的头发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血液从前额留下来一直顺着鼻子流到了下巴上,脖子后面留下了大大小小横横道道好几个伤口,从里面流出血来,校服后背上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的白色短袖,男孩的膝盖被磕破了,膝盖哪里的校服被地上的泥土遮上了厚厚一层。他的脸色苍白,裤裆已经有些湿透了。
我隐约听见周围有什么人在惨叫,但是我听不清。我闻到好多东西烧焦的味道,混在一起,我依稀能辨别的就是塑料燃烧时的臭味。我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地面,有些掉在地上的皮肤,还有红色的鲜血,嘴巴里那股酸酸的恶心的味道越发刺激。
我趴下,开始干呕,但是马上又停了下来。
男孩转过脑袋,看向那片正燃烧着的废墟,他转动着眼珠,最后落到了还能依稀看到原来模样的破损了的救护车的车头上,有个白色衣服的人穿过玻璃趴在车头上,半截身子还在车身里面。
啊!
什么人大吼起来。打破耳鸣声响亮刺耳,击穿头骨刺破装着恐惧和怯懦的气球。
我双臂发力猛地站起来!哪里好痛!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涌出来!嗓子好难受!就像是被什么人在挤压!
我朝远处冲了出去,视线变得模糊,周围好吵好吵好吵。我的十指握成拳头,那根折断的手指被我握在手心,嘴巴似乎有点不受控制,我一遍遍闭上嘴巴咬紧牙齿,却又一遍遍又张开。手心里还捏着一些碎石,它们好像将手掌里的皮肤和血肉刺破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来着?
我为什么要跑来着?
我已经早就明白跑也没有用,以前就明白,现在也明白,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身体不听指挥?
为什么粗大的喘气声和尖叫混在泪水里不受控制?
为什么要这样挣扎呢?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啊。
男孩越跑越快,不看地面,姿势古怪,就像是被吓坏了而飞出去的兔子。
原来我,
尖叫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废墟里,混在还没有完全死去的人的呻吟里。路边的人们看着男孩,他们呼喊着男孩的名字,他们伸出手试图拉住男孩。
原来我,
或许那片火光里的那些人都是男孩的熟人——谁在尖叫,谁在哭泣。
错了,大错特错。
或许那些人男孩都不太熟悉——谁在尖叫,谁在悲鸣。
原来。
或许,他们都还有机会得救。
恐惧,
或许,他们下一秒就会死去——是……我啊。
才是人心中最本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