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除夕(1 / 2)
除夕夜,张灯结彩的上海街头人头攒动,花花绿绿的彩灯伴随着商店里音响播放的歌曲不停闪烁,空气中充满了甜蜜的糖果味道。
陈晚京穿着浅粉的灯芯绒外套,淡黄色短裙,米白的腿袜,脚踩着一双毛茸茸的粉色雪地靴,站在一家章鱼小丸子的摊铺前探头探脑。
如果云亭此刻在这里,肯定要说:今天像番茄炒蛋。
这个沉闷的只会穿纯色黑白灰蓝的程序员理工男总是要对她的穿着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比喻评价,经常嘲笑她是水果糖成精。
他们先前就约好了要一起过新年,上次过完圣诞节之后,陈晚京发现,他似乎找到了节日庆祝的意义。
这也算得上是个好兆头,不管是“感化”还是“抹杀”,目标变得更“柔和”了,开展后续行动也会降低难度。
一个多月前,圣诞节刚好在周六,周五的晚上学校周边的铺子已经热闹非凡,小摊贩们拉着彩灯卖花束和苹果,陈晚京约了云亭出来咖啡厅小坐。
当时云亭还说:“晚上喝咖啡,你不准备睡了吗?”
陈晚京说:“那就点果汁呗,我叫你来这儿,是因为他们摆了好大一棵圣诞树!”
云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咖啡厅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棵两米左右高度的云杉,环绕着彩灯串,挂着红绿色的毛绒袜子和大小不一的礼盒。
店里也在放着叮叮当当的圣诞歌,圣诞树上的彩灯就随着音乐一闪一闪。
“喏,这个给你。”陈晚京从兜里掏出一颗硕圆的红苹果,“平安夜吃苹果!保佑你来年平平安安。”
云亭说:“平安夜是christmaseve,跟apple没有关联。”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着,但手上还是老老实实接了过去。
“入乡随俗!”陈晚京瞪他一眼,“今天就是圣诞老人本尊来了,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吃俩苹果再走。”
说完,她又探头探脑地看着云亭,眼睛里是闪闪发光的期待,“你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云亭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晚京的手机响了起来。
“哎,怎么啦。”陈晚京一边接电话一边喝了一口鲜榨橙汁,“你这么快就到啦?床单忘记晾了?知道啦!我一会儿去洗衣机里给你拿出来……哇,真的下雪啦?羡慕死了……我也想在今晚看雪呢,我一个南方长大的人哪里见过雪啦?我哪有?我都还没学会走路就搬家了好不啦……好啦,好啦,下次跟你一起去嘛……你要不用保温杯装一瓶回来给我?哈哈哈哈哈打个飞的不会化的……嗯嗯,拜拜咯!”
她挂断电话,有些向往般地看向窗外。
喧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空气却很安静,连起风的声音也没有,没有一丝可能下雪的迹象。上海的冬季湿冷阴郁,前几天还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树上的黄叶在寂静的寒风里瑟瑟地打着摆子,像是羽化的枯叶蝶。
少女的侧颜专注又安静,似乎是在看繁华的夜景,又像是在看纯净的苍穹。
云亭突然说:“有。”
“嗯?”陈晚京下意识回头看他,“什么?”
云亭对她轻轻地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
“哇!”外面有小孩子大声叫喊起来,“妈妈!你看!”
陈晚京循声望去,是什么洁白的细小的东西轻盈地旋转着在夜幕降临,她脑子里登时出现两句诗来——撒盐空中差可拟,莫若柳絮因风起。
是雪。
多年不曾有过雪的南方城市,在这年的平安夜突然飘起了茫茫的白色冰花。
天空中缓慢地飘下一片又一片的白雪,纷飞的一朵朵冰花在这一刻将小小的街角包裹,像是梦幻的水晶球。窗外的行人们都惊呼着伸出手,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六角冰晶珍宝一般地接在手心。
雪花飞扬,美得像少女的心愿。
她转过头看着云亭,不可思议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下一秒,少女拉过男孩的手腕,带着他跑出了咖啡厅大门。
单薄的雪花旋转着落入掌心,六角冰花晶莹剔透,像天空洒落的宝石。街边小店门口摆放的圣诞树很快就被挂上了一层白霜,少女站在圣诞树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圣诞歌还在欢快地唱着eishamerrychristmasandahappyneyear
行人们拿出手机拍照,少年立在檐下,安静微笑地注视着在雪中欢呼雀跃的女孩。
他其实不太喜欢雪,他很讨厌那种寒冷的感觉,也很讨厌许多关于雪的记忆。
但是那个女孩子说,别人都喜欢的话,那你也可以拥有呀。
她那样喜欢的东西,也会是很好的吧?
睫毛上挂着雪花的女孩子回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大声喊道:“我们下次一起过新年好不好?”
云亭没有说话,陈晚京已经小步跑过来,坏笑着掌心里积攒的薄薄一层雪拍在他的脸颊。
“谢谢你送我圣诞礼物!”她笑着说道,露出一排洁白的齿尖。
脸上挂着雪花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也笑笑说道:“不客气。”
那天回去之后,陈晚京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在凌晨三点发送了一份邮件出去。
那是一份工作报告,记录了任务进展情况。她在里面加了一句:探查进度较缓,为避免伤及无辜,申请延缓执行。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到了回复,申请得到了批准,并即刻授予她在突发情况可作为第一决策者的权限。
陈晚京想,也许问题能够有更好的解决,如果云亭真的暴虐易怒,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是为什么呢。那些漠视和欺辱他的人就在身边,可他并没有以残忍杀害去报复。她见过类似的先例,是集团羁押所里的囚犯,他们的大脑被异常信号控制,会做出超出理性的事来。
对于所谓的“有罪之人”的“审判”,不仅是要他们得到应受的责罚,更多的是,要找到异常信号的产生原因。罪恶的躯体可以被摧毁,那意志呢?
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念头,再不稳定的血统也不会平白失控。哪怕是极其细小的一个杂念,也能够成为点燃理智的火星。
她想要找到真相,她想要知道该死的到底是谁。
云亭甚至小心翼翼地活在人群中,哪怕许多人视他于无物。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走入人群?如果他真的想要好好过一生,她是不是可以通过云亭查出异常信号的产生原因?
所以她约云亭一起过新年。
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人,一定会喜欢看烟花的吧?
陈晚京已经到了好一会儿,可云亭还没来。晚饭已经过去几个小时,她感觉肚子也要饿得呱呱叫了,这才来买一份章鱼小丸子。
她一边往手心呼着热气,一边在用手机发送微信语音。
“我已经到啦!你怎么还不来?真的慢死了。”
她刚点击发送,背后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
陈晚京喜笑颜开地转过头去,看见云亭一手揣在羽绒服外套的口袋里,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
“等很久了吗?”云亭还是没什么表情,伸手把糖葫芦递过来。
“最后一根,打折卖的,顺便买了。”
陈晚京说:“哦。”
背后摊铺的老板娘叫她:“诶,小姑娘,你的章鱼小丸子好了!”
陈晚京忙不迭伸手去接,并把咬了一口的糖葫芦放回云亭手里。
两人并肩走在人声鼎沸的夜市里,陈晚京一边吃章鱼小丸子一边低头看导航。
她串起一只丸子,头也不回地往一边递,差点被戳到鼻子的云亭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陈晚京的手。
“露出真面目了?”云亭侧头看她。
陈晚京瞪他,“你爱吃不吃。”
她收回手,云亭无奈地笑了笑,他抽出陈晚京手里的签子,插着的小丸子上裹满了粘腻的酱。他心想,女孩子就爱吃这种东西吗?
“烟花要十二点才放呢,现在还早,我们找点别的事情做吧。”陈晚京说。
“这么冷的晚上,在外面冻上两个小时?”
陈晚京下意识说道:“你还怕冷……”
话音戛然而止,她自己也愣了愣。
云亭没有说话,但陈晚京已经感受到身边的温度变得更低了些。
“对不起啊。”陈晚京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嗯。”云亭的声音很轻。
后来陈晚京已经发现这个浑身武装好像随时要暴走的高危目标不过还是个脆弱的小男孩,哪有什么刀枪不入,只是身后空无一人。
如果哭泣无人在意,眼泪便没有存在的理由。
任务的进度条走势也出乎了她的预料,如果说前面三个月才走完百分之十的进度,那么后面一个月就已经走了百分之三十。
但她并非认为云亭已经放下戒心,他始终警惕戒备地看向任何人。
“走吧。”云亭突然说道,“带你去个地方。”
是一个废弃的小游乐场,喷泉里已经没有水了,只剩干涸发黄的沟渠。这里没有太多的游乐措施,入眼可及的,是老旧破败的滑滑梯、跷跷板以及秋千。
两人并排坐在一条长椅上,昏黄的路灯打下来,在落了枯叶的地面上拉出细长的影。
“我上大学之前,住在这附近。”云亭慢慢地说,“是个很小的福利院,没有什么可以玩的,院里的小孩就会到这里玩。”
陈晚京安静地听,微微晃动着脑袋,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来回交叠。
“小孩子那会儿就知道拉帮结派了,他们一有时间就会很快地把这里的每个地方都占满,我并没有跟着一起。我知道他们不会带上我,我也没有真的想玩。
但是院里的大人说,你要跟他们一起玩,小孩都要玩这个的。
我就去了,我那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这条长椅上。
当然,只有我自己。
他们从来不理会我,自己就玩得很开心。我就坐在这儿,看着他们。其实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发呆。但是有个小孩不乐意,他玩累了要坐在这里休息,就要把我赶走。
我跟他说,椅子这么长,你也可以坐。他说,谁要跟怪物坐在一起。
我当时是生气的,我明明救了他,但是他那样说我。
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他有一次打翻了暖壶,我看着那个壶里刚灌进去了开水。于是我用冰给他隔开了。
当然,是我的手臂结出来的冰。他吓坏了,大哭大闹说有妖怪。大人们赶过来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哭闹,暖壶碎了一地,我站在旁边。
他们没有人问我,然后扇了我一巴掌。
我好像确实不太讨人喜欢,每个人都是。我刚到福利院的时候,就有小孩欺负我,就像村里的小孩每天追在我后面嘲笑我那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于是我也打了他。后来我才知道,没有为什么,有的人,就是天生喜欢欺凌弱者,不够强大,就是有罪。
他打不过我,哭哭闹闹地把人都引来,说我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