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故事（1 / 2）
很静谧，只能听到红枫叶的沙沙声。在东京都开化町的初之福利院里，听不清稚童的声息。
是正午了。在老旧的办公室里，赤井初女婆婆蜷在她那明治三年的洋椅上想着。
这个办公室太旧了，哪怕她如今半天一打扫，也不免满是老朽的味道。她翻出的两年前的凤凰单丛，装茶的铁罐上有些锈了，恐怕是最新的事物了。
赤井婆婆热了水，是用九年前添的电热水壶热的。看着有一百三十年历史的窗户外，那婆娑了一百四十二年的老红枫。
怎么现在就红了呢？还不到季节呢。赤井婆婆很疑惑。
自二零零七年始，这是第四次了。怎么还没到秋天就红透了呢？现在还是春天呐～
难道是因为太老，连时令都分不清了吗？赤井婆婆叹了口气，因为她明白整座福利院和分不清时令的老红枫、自己的办公室一样老旧。不适合让孩子住，也不适合待客。
在福利院的孤儿们聚集的地方，来丹抱着他心爱的红布偶。大家刚刚吃完午饭，都在这里消食。四十二岁的铃木术抱着他，但想远离那做工粗糙的红布偶。它看起来不一般的诡异。
这个布偶是赤井婆婆二十年前做的。但那时婆婆刚学针线活，做的不好，二十年来大家都离这个布偶远远的。只有三岁的来丹喜欢，天天抱着，还给红布偶取了个名字叫小红。
孩子们的说话声都融进了红枫叶的沙沙声中去了。
一旁的小女孩也想要抱，但来丹一直霸占着她喜欢的铃木阿姨。但她又很喜欢来丹，说不出骂他的话。好无聊，只能看日历玩。
三月二十五日，快四月了。
“小红。好日子好像快到了呢。”来丹笑着低声对小红说。
来丹很喜欢和小红说悄悄话。
差不多了。铃木术放下来丹，哄大家去睡觉。
一辆黑色的锃亮的保时捷停在福利院的院门外，当来人穿过有九十二个年头的石子路，当大门诉说着四十五年时光的推门噪音划破正午的宁静，当四十二岁的铃木术领着一位二十三岁的贵妇人去见八十岁的老院长，当赤井婆婆看见来人。这件沉眠在正午的福利院，这间浸在明治老梦的福利院，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来人叫安倍爱子，如今的名作家兼现东京都警视总监继室。她本名叫田中爱子，人静静躺在赤井婆婆的登记册上，“新监护人”一栏是空的。
赤井婆婆觉得好久没见到爱子了，大概有七年了吧。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跟爱子说。只是啊，赤井婆婆脑子仿佛不太灵光，就是看着爱子的红润脸蛋、钻石项链、金婚戒傻乐。
明明她，和爱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只听赤井婆婆问：“真是好久没见了呢！现在过得怎么样？开心吗？听说你结婚了，他待你好不好啊？”
真是老样子，问问题老是一下子就问出那么多。一点没变呢。爱子很怀念的想。她让自己用开心的语气回复：“都好啦。现在我是名作家，很受欢迎哦。每天都很开心，老公待我很好。还专门买了辆车让我自己开。”
“我听赤间说你老公的前妻还有个儿子？你们关系怎么样？”赤间指伊藤赤间，是爱子小时候的玩伴，如今在东京都鹿鸣町的大化传承幼儿园做幼儿教师。
爱子沉默了一会。似乎心理建设了一下，说：“可能因为先夫人逝世不久，他还不太认可我这个妈妈。”
爱子的脸色沉寂得可怕。
赤井婆婆真想给自己抽两巴掌。叫你嘴多。她心庝地想。
她认得爱子这个表情，那是在爱子六岁那里。
那天，日照大神在天上涂抹黄金，一派辉煌的黄昏在浮世中令归家的鸟雀们歌唱。爱子送着她的朋友被新的父母带走，然后呆呆坐在福利院的老枫树下。
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与一个带相机的男仆装扮的男人来到福利院。一时间相机快门的闪光多次映在福利院的前院，也映在小爱子的脸上。
钤木术走了出来，询问女人有什么事。
那女人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微笑的说：“我想领养个孩子。”
爱子听到这话，站了起来。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欢唱的鸟停止了欢唱，沙沙的枫叶停止了沙沙。爱子用她所能摆出的最可爱的表情来到那一个女人面前。
“你……您！您愿意当我的妈妈吗？”
女人听了，她动人的眼睛像艳丽的黄玫瑰。她笑着说：“可以。”
她任由小爱子兴奋的把她拉到赤井婆婆那。赤井婆婆乐呵呵的听着女人夸赞她的福利院。她说：“您的福利院有着古老的历史。我来到这里，仿佛在伏听旧时光的诉说。感觉整个时间都慢了下来。”
赤井婆婆和这位女士聊得很开心，她认为这位女士能做小爱子的母亲。跟这么一个快乐的人在一起，小爱子一定也会快乐。
女人告诉婆婆，在明天的这个时间，她会带着老公来接走爱子。并留了电话。
收养手续就在明天签，爱子的新生活就在明天。
翌日黄昏，婆婆将爱子好好打扮了一番。两人郑重地等在福利院门前。婆婆拿着她的登记表与一支笔。
然后，她们等到半夜。
婆婆无法想象小爱怎么失望地上床，那个女人在电话里蛇蝎般笑着告诉婆婆她不过是开玩笑时自己的表情，更无法想象在打完电话之后她是如何跟爱子解释的。
她只记得，那一天夜里与之后的好多天，爱子都是一副很沉寂的表情。直到一天夜里，她扑倒在婆婆怀里，大哭了一场。
推门声打断了赤井婆婆的回忆，那尖锐的噪声在提醒它已被使用了二十一年，该换了。沉默破碎了，爱子撩了撩垂在眼前的发丝，转过头去。
在正午的日照与阴影中，她看得很清楚。是一个抱着红布偶的小男孩。
必须说，这个布偶实在比那个男孩大了不知多少，他究竟是怎么把它抱起来的？
那个男孩就是来丹。
来丹抱着又旧又丑的小红，小小的影子在渗着日光的瓷地板上轻快的移动。爱子看见他跑到跟前，眼睛一闪一闪，微笑着。
接着，爱子听到赤井婆婆的声音：“啊！小丹。有什么事吗？”婆婆虽然担心爱子的生活，但毕竟爱子是个有能力解决自己生活问题的成年人了。相较之下，婆婆更担心三岁的小丹——他居然到现在都还没睡午觉。
来丹看着爱子。他歪着头，脸贴着小红。一张笑脸。太阳有些弯了，枫叶也飘舞着引来了风。
“我没什么要紧的事呢，婆婆。”他直勾勾的看着爱子，但这句话是对赤井婆婆说的。
小丹向前一步，让全部的一切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爱子觉得，那一刻，中国的羲和、埃及的拉、希腊的福玻斯、罗马的索尔、非洲的来昂、阿兹特克的提奥西哈特尔、玛雅的基尼乌，都在来丹面前黯然失色。
“我听小红说，会有客人来呢。”他笑着，令窗边的鸟雀惊悚。“只是想确认一下。小丹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位美丽、善良、一定会因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而幸福的女士，会是小丹的新妈妈吗？”
爱子呆了，赤井婆婆也呆了。
她们认为这个时候的小丹，很可爱。
一旁的老铜钟悠悠地走着，它走慢了八分钟的伟绩告诉人们它五f年的风光与破烂。老朽的秒针走了满是锈迹的八个刻度，在那天空划过一朵像枫叶的白云后。爱子颤抖着拿出红色的翻盖手机，在赤井婆婆呆愣的目光中打通了丈夫的电话。
“赖朝……我想收养孩子。要让你知道。”她的声音细若游丝，但又有不容拒绝的坚决。
“对……名字我会替你签。不用明天！对……就这么定了。”
她挂了电话，对着神情有些严肃的赤井婆婆，也是初之福利院赤井初女院长，郑重地说道：“我，想成为小丹的新妈妈。”
“您做好抚养孩子的准备了吗？您能保证小丹过上快乐的生活吗？请您谨慎思考，然后告诉我。”这句话，她曾经也跟那个女人说过一次。对每个想收养孩子的人，赤井婆婆都会这么询问。
“我是一位名作家，有这个能力。我想，给他……给他……美满的生活。”
“这样啊。这张纸上是小丹的信息与情况，我认可您。请在登记册上，签上身为新监护人的姓名，不久签署正式的收养手续，然后带小丹过上……新的生活吧。”
小丹一直跟在两个大人身后。看着他们路过走廊的落地窗，路过小朋友们的聚餐处，路过大堂……总之路过好多好多地方。甚至跑出了福利院呢。他并不觉得累，但觉得程序太复杂了。一路上赤井婆婆一直唠叨。
“小丹啊。爱吃羊肉，猪肉，生菜，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