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清晨6:45(1 / 2)
一晚上不知调整了多少姿势,一会躺着一会坐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息,息了又亮,终于在姥姥姥爷睡醒的时候,妈妈才放下手机休息。
都说睡着的孩子最可爱,妈妈觉得这话可太对了,她只有在孩子睡着的时候,才能做自己的事,成年人的世界没有轻松,谁都没有。
村里喇叭一遍遍重复人名,水缸里哗啦啦放水,餐厅里只剩筷子接触盘碗的声音。
营养学家说,早饭至关重要,吃的好不好,影响一整天的健康。
宝宝就很健康,因为他听不懂大人之间的交谈,姥姥第一个结束用餐,然后是宝宝,年轻妈妈抬头看了看,餐桌还有两位,她习惯了孤独吃饭。
“这孩子真是,每次吃饭都弄的一身脏,妈妈带你去洗洗啊!”年轻妈妈说着,抱着宝宝离开餐椅。
“你先吃饭呗,我给孩子洗。”姥姥什么活都抢着干,尤其是女儿的活。
但年轻妈妈没敢再劳碌母亲:“不用,我来吧,洗完还要给孩子换衣服。”
转身离去的背影毅然决然,到底是年轻人,走路就是快,从餐厅离开到洗手间水声响起,没用上三秒钟。
姥爷全程吃饭,没再开口说话,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有些情绪不必说,女儿的任性不是一次两次,他都习惯了。
这是个硬朗的男人,他把自已最大的包容都给了女儿,可能是方式不对,又或许天下父亲和女儿的相处都这样,最亲的血缘,却带着永远抹不掉的隔阂。
女儿出生的时候他不在家,跟着老头在千里之外种地,孩子都满月了,老头才给他放假,允许回家看一眼女儿。
小小的团团的脸,和现在的小外孙如出一辙,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看,不到小臂长的身体,让他不知道怎么拥抱。
“这眼睛真大,鼻子也不像我,真好,不然长大要嫁不出去了。”
再看看:“像她姑,一张瓜子脸,这模样太标准了,咋这么会长呢!”
姥姥和姥爷是二婚,姥姥丧偶,带了一个五岁的女儿嫁进来,姥爷离异,前妻认为他不生育,于是愤而离去。
结果是,姥爷孙子都有了,前妻还是无儿无女。
姥爷二十八岁喜得一女,给女儿取了个乳名,叫“家心”,他把寓意用黑笔写在一张老柜的柜板上,至今还留存着“家心,一家核心。”
那个年代的人重男轻女是常事,可姥爷这辈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个长女,一个幼女,没有亲与不亲之分。
曾经有某位亲姐,气急败坏的时候拿这事做筏子,当面讽刺三弟“你家绝户了!”
这话不可谓不恶毒,因为亲姐有两子,姥爷当面也没说什么,因为根本刺激不到他,牵着两个女儿的手走在大街上,一手蹒跚学步,一手玲珑可爱,他无比骄傲和自豪。
常年出门打工,给亲父打工,让他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那个时候他家是全村最穷的一户。
用姥姥的话说:“我刚嫁给你的时候,房无一间,地无一垄,饥荒六万。”
夫妻二人经人介绍认识,也没办婚礼,也没拍婚纱照,姥爷从百里之外把姥姥接回家,路上说“我们今天就算结婚了。”
两人的新房,是老头家一间转身都费劲的小屋,结婚第一年有了孩子,姥姥一人拉扯两女,独自承受寄人篱下。
第二年过年姥爷回来一趟,小屋容纳不下一家四口,然后夫妻借助二哥家,唯一的家电是台电视机,二手的,看的时候需要敲一敲。
有一天晚上睡觉,夫妻二人突闻一声巨响,还没熟悉妻女生活的姥爷,抱起电视就往外冲,回过头来发现,媳妇孩子都在屋里。
于是匆忙折返,进屋迎来的自然是满口责备,和无比幽怨的眼神。
二哥家年久失修,房梁塌了,老头带走了所有儿子,只把妇女儿童留在家中,这样那样的情况女人们应付不来,所以房梁塌了才发现,这个屋子不能住人,属于危房。
姥爷趁自己在家这几天,带着妻女第二次搬家,这回租住在远房亲戚家,远房亲戚住的不远,就在同村。
房梁结实,屋子宽敞,院子也大,足够孩子们玩耍,就这样又住了一年。
姥爷第三年回来的时候,听说妹妹家要搬到市里,于是一咬牙一狠心,又给家里多添了一万元的饥荒,从老头手里借了钱,拿给妹妹换房子。
夫妻二人结婚三年,辗转流离,才有了自己的家,新家很不错,一间摇摇欲坠的破草房,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大而宽的院子泥土铺地,一前一后两个菜园,长满各种各样杂草,还有长相千奇百怪见都没见过的虫子。
以及一口没盖,且干枯的水井。
但一家人都喜欢这里,院子前后不平,高低差一眼可见,每到冬季姥爷就会选一处地方,要坡度最大的。
然后每天浇上水一桶水,待结了厚厚一层冰,就带着两个女儿在冰坡上玩,抱起一个,滑下去,笑声咯咯一阵,再抱起一个滑下去,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冬季寒冷,家里烧不起煤,姥爷就上山打柴火,两个女儿都带着,放到雪爬犁上,一路拉着去。
山上有种红果,长在灌木上,果实有指甲大小,里边很多小种子,夏季不能吃,涩,冬季才可以,这时果肉脱水,糖分沉淀,外边也会抽吧成葡萄干的样子,不过比葡萄干小许多。
风雪里也不脱落,挂在枝头红彤彤的,在干枯寂静的山林里,格外醒目,味道是酸甜的,有一种很奇怪的好吃。
女儿们喜欢,姥爷打柴的时候,要先找到这样一颗果树,把两个女儿安顿在树下,自己就在周边捡干树枝。
一边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交谈,一边在雪地里找柴火,姥爷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劲。
有了家,又存了比房子还高的柴,安顿好妻女,这年春季姥爷又走了,这次一走两年。
夫妻俩互相思念的时候就写信,或者抬头看看月亮。
除夕夜家家团圆,有钱没钱的人家都要吃顿饺子,姥爷一个人被留在千里之外,他要看护羊群,从没下过厨房的男人,包饺子对他来说难于登天。
好在老头离开的时候,给儿子留了一块肉,就藏在屋外雪地里,清水煮了撒把盐,这就是姥爷的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