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奇货可居（上）（1 / 1）

冬月初八，阴。 年关将至。 登州城一下就热闹喧哗起来，到处弥漫着温暖安逸的烟火气息。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都挂着满足惬意的微笑。 平日里晚间早早就关门猫冬的大小饭馆茶铺酒肆几乎彻夜座无虚席。清晨，送菜的送米面的送肉的小车在各个店铺之间穿梭忙碌。深夜，酒足饭饱的人们仍在街口高声谈笑。 大人的快乐也传递给了孩子。小娃们举着糖葫芦在街巷肆意追逐打闹。整个登州沉浸在一种愉快的节日氛围中。 高高耸立在城外的苍龙舟便是这个节日的图腾。 一些心急的商户在苍龙舟抵达蓬莱渡口的第二日便交割清楚了货物和银钱，雇好了骡马准备离开。 城门口骡嘶马鸣，尘土飞扬。道别与祝福声此起彼伏，归家的商贾们都相互拱手约着来年登州再见。 与城中其他大小旅店酒肆喜迎八方来客，日日高朋满座的状态截然相反，此刻的添香楼正闭门谢客。 自从那日登州府尹周撤在此接待了钦天卫顾准一行人后，添香楼的掌柜鹿鸣就接到大东家——登州商会会首赵问天的传信。添香楼按照旧例关闭两日，专心筹备今年最后一次皇商货品拍卖会。 只有价值最高的七件货物才有资格出现在拍卖会上。 一年有四季。苍龙舟也会在春夏秋冬各来一次蓬莱渡口。而每年的皇商队伍，只在夏冬二季随苍龙舟一起前来。 齐大先生则只在每年冬季到登州一次。 皇商队伍准备的货物没有固定的制式。每一次的货物清单都受到三方面的影响：一是货物筹备的一个月内，靖南贸易司执掌的皇家仓库的货物库存情况。二是年初，北郡郡首的专项条呈里呈报的北郡各大商会所需的货物情况。三是北郡各大商会收到的特殊货物需求的清单，这个就需要商会在朝歌城分号的掌柜与贸易司私下沟通商议。 齐大先生的货物则只提供给拍卖会，而在拍卖会开始之前，没人会知道他今年准备的是什么。 北郡最大的特产是读书种子。两千多年前，在朝歌一统四郡之时，当时的丞相就是出自北郡的胶州孔氏。孔氏的子子孙孙在北郡繁衍生息，营造出了北郡尚文的风气。如今靖南国内最大的书院东郡石鼓书院里仍有接近半数的学生来自北郡。 读书人的出路多是作官。北郡人在历代也屡出大官。当朝首辅便是北郡济州人氏齐桓。 所以，皇商货物中最受追捧的除了普遍受读书人欢迎的笔墨古籍名画等满足清雅之欲的物件外，便是奇巧罕见之物和绝色的女子。 大清早，天还没亮，鹿鸣披着一个红色大裘，手里揣着一个精巧的暖炉子坐在添香楼的一楼大堂内，借着特意点燃的三根高烛发出的光，仔细翻看着厨房管事张大拟的今晚的吃食单子。小丫头特意给她泡的茉莉香片正散发着袅袅香气。 张大和张大家的躬身垂手站在门檐下。夫妻俩都紧张地搓着手。 大堂外和进门巨大的屏风之间更是站了一众的小厮婆子。等候差遣。 张大，今年这个单子准备地够周全。只是有几点我再提点一下：一是贵人们都不喜生蒜味过于浓厚，今日的菜里只能取其味一二，不能见其型。二是今晨在城外庄子里准备的鹿肉鸽子肉，要立刻安排小厮取来，这两个肉要提前和其他食材加工准备着。三是淄川来的厨子今天晌午时分才到，下午要安排两个人专门听他差遣。鹿鸣声音虽柔柔的，目光却灼灼地盯着堂下一干人等。

得令，掌柜的。您昨日吩咐的各色茶叶果子都已经备好了，下午就按着您开的点心单子到五方斋去取新鲜的。张大家的恭顺地说到。 好的，没其他事了，大家就各自忙着吧。鹿鸣摆摆手，让众人散了。 添香楼共有三层，前院不大，进门就有一块刻着荷堂月色的巨大石屏风，客人们若不绕过屏风就看不真切楼内的事物。 穿过屏风变到了天井处，夏天的室外开满了扶桑花。冬天就显得有点肃杀之气。 一楼大厅装饰了几副历代名家的画作真迹。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东面整面墙上挂的那副宋潜的夜宴图。 整副画是宋潜极少传世的工笔风格，色彩饱满，人物栩栩如生，画中人物高矮与真实的人身高无异。 让人有似是画中人，人从画中来的奇妙感觉。 很多人觉得此画存疑点，但到添香楼仔细考证过后，又找不出任何违和之处。 二楼是开放宴客的场所，每年二楼都会按照新鲜的图样重新装饰一番。 今年，整个二楼色调明艳欢脱，完全是按照西方波斯的风格装饰的。在二楼伺候的丫头小厮都是作异域装扮，二楼也只提供西洋琥珀葡萄酒，让人有置身西域之感。 三楼共有十二个包房。每个房间的布置大同小异，除了吃饭的桌椅，还有可供喝茶抚琴的几案，当然还有可供挥毫泼墨的书案。屋内会根据四时变化，更换可供欣赏的花草。屋内提供的焚香和茶叶也可按照客人的喜好变化。 添香楼还有一个宽阔的后院。后院主要是一片宽阔的水面，唯一的建筑就是水中央巨大的亭子。 亭子的四面夏秋两季围着的是东郡出产的巨幅丝幔，冬春两季围着的是南郡出产的孔雀羽翎两面镶着三十六块黑熊皮。 这便是七巧亭。 亭子一般是不待外客的。商贾们只有在每年四次的皇商货品拍卖会上可有机会入内。 鹿鸣带着几个小丫头正在亭内忙碌着。她今年已是第五年操持添香楼的大小事宜。 五年前的一个拍卖会上，鹿鸣在七巧亭里被登州商会会首赵问天带出了添香楼。当天深夜，她给赵问天呈上了一封书信。 第二日，鹿鸣便又被带回了添香楼，成为了这里的掌柜。 这件事在当时的登州轰动一时。 只因三个缘由：一是鹿鸣本就是当晚皇商拍卖会的一件商品，而且因她的绝色，在朝歌城时就已艳名远播，无数文豪巨贾不惜花费巨资一睹芳容。 二是赵问天花了不斐的代价从其他三个竞争者手里拍下鹿鸣并让她到添香楼当掌柜。知晓整件事情的赵家大夫人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赵夫人的善妒可是在全郡闻名的。 三是鹿鸣当了添香楼的掌柜之后，把整个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出色的经商才能完全不像一个养在深闺的奇货。就连一向不喜应酬的登州府尹周撤都只会选择在这里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