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让我选(1 / 2)
舍不舍得?
皭呆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任由他人剪掉头发,发丝跌落在地上会不会痛,皭不管,他只觉得扎眼,满地的狼藉。
破碎的留恋,舍不得。
他突然想用剪刀划破面前的镜子,就是用来剪头发的那把。
这样才般配,一片一片,一丝一缕。
但镜里的那个人,好像被钉住,浑身被钉住,剩牙关咬得紧。
羡慕,羡慕屋外的鸟,羡慕大海,羡慕冬日里的风,羡慕拔地而起的青山,羡慕散落一地的头发。
你们好样的,你们都是自由的。
只有他困在一件一件碎事中,阴差阳错中,如严刑般逼他睁大眼睛看着时间从钟表上挪着那该死的步子,被捆住手脚,被堵住嘴无法发声,只有眼睛在反抗,挣扎着就死。
是不是只有成为大人才能自由地做事,翻过青山是不是只有成为大人才可以做到?
我翻过去过,又翻回来,我是不是离不开这?
好像有手攀住皭的脖子,他觉得呼吸都费起劲来。
他不去纠结为什么,他纠结怎么快点长大。
头发剪到和之前一样的短,男生样出来。
她们什么都没等到,什么都没。
口袋里软化掉的巧克力,一声道别,一句舍不得。
还有头发,皭日盼夜盼着的,会为之窃喜的。
昙和宁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那个普通的夜里,那个皭思念母亲的朦胧的梦里。
宁被牵着走的时候,还望着孤儿院的方向,她又抬眼看一眼大人,什么也没说。
昙的病加重,这个小镇子实在没有能力救她。
他们立刻地走了,永远地走了。
好像是想榨干皭的眼泪一般,悄无声息,无一句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
至死都是。
樾也闷闷不乐,眼泪不时滑下来,他想,这样的离别也是没有办法的,
可皭早就把故事写好了,一直等你们来。
不来,就低头一天。
还是不来,就抓着栏杆巴巴地望。
我也陪他等。
头发是宁抢了先,在最后皭什么都没能给予。
终于在他把头发剪完后,他开始大哭,把院长妈妈的衣服哭湿一片。
源源不断的眼泪涌出来,她们这次是真的走了,就不回来了。
没办法,晚一步走昙就活不了,不能奢求所有的情在一次告别中就能放下。
院长妈妈轻轻拍着他的背。
樾的眼泪不同皭,一会儿冒出一颗一会儿冒出一颗,颗颗饱满。
都在离开,你们都在离开,昙,宁,靳医生,六爷,爸爸妈妈。
被落下了怎么能笑着说没关系。
皭几乎是哭到缺氧,睡过去。
樾开始恨起来,恨那三声庙钟,恨秋天,它带走身边的人。
皭做了梦,他梦见自己是宁。挣开大人的手,用尽全力要跑向孤儿院,为什么,平时那么短的路,现在这么漫长。
用不上力气,腿像用糖糊住一般黏在一起,地面起伏坑洼,算定宁是通不过这条路。
月亮孤傲地看着,那么吝啬它的月光,不曾给宁带来希望。
无声地吼,没有一人听见,没有人帮。
平矮的楼房突然变得高大,竖起来投着它们的阴影,像囚笼一般笼罩着宁。
我要去见他们,我说我舍不得。
在梦里也哭得稀里糊涂,却感受不到泪的滚烫和冰凉。
不真实又太真实,宁蜷缩在那块地上,手指抓住地面,拼上恨死了的心,要把地面扣出血来。
大人们来拖,他们的力气太大,被捂住的嘴里咬牙切齿,喘不上气,眼睛睁得好大,仍看不清这么昏暗的天地,模糊的景,心里想见的人。
我说我舍不得。
梦的底色原来同夜一样,是让人抓狂程度的摸不到,看不清。
他在煎熬中睁开眼,天花板恍然进入视线,一次次被泪浸湿,又一次次清晰,全身躺在那里,丝毫没有动弹,只有胸腔里含着的血好像吐不出咽不下,熏着他的大脑。
再次闭上眼睛,只有那一道道泪痕还证明眼泪存在过。无力感打来,他满身疲惫,被苦痛折磨地失声。
又是一场梦,自己是昙。
更甚,他明白宁只是舍不得离开,而昙舍不得永远地离开。
昏沉的天色,机器检测心跳,昙睁眼,浑身不能动,呼吸机供着氧气,竟觉得这氧气是苦的。
不似人间的鲜活,不似现实的真实。
世界颠倒,昙就坐在镜子前,皭剪头发坐的位置上。无数的人手扯着昙的头发,但不疼,一扯就掉了。
昙看着镜里的自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无法挣脱桎梏,
不要哭,皭的头发给你,为你而生长的。
没用,昙已不剩一根头发,皭的话落空。
世界再次颠倒,昙被人抱在怀里,宁被牵着,昙清楚地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拖沓,缓慢地流动,随时可以静止。
心跳声微乎其微,但我还想说我舍不得,最好盖过世间的一切声音。
呼的气息一下消散掉,留不下痕迹,不是冬天里的雪人,但昙正在融化。
终于化成水和泪融在一起,皭再一次睁了眼。
晚间,夕阳如画。
皭艰难地起身,头痛欲裂,周遭一片寂静。
樾也躺在床上,背对他,被单一起一伏,轻轻的,没有声音。
他下床,浑浑噩噩地左歪右倒地去了书房。
樾听见声音走远,转过身坐在床沿,望着外边的景,那棵树尖顶上早就又冒出叶片。
可是秋天已经到了,你还能坚持多久?
风在疾驰,扰得一阵阵绿色的浪潮,那么利落,那么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