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意识乱码(1 / 2)
死亡不值一提。
在绝境中,看到希望,然后穿过一层层的荆棘,到达希望的那边,然后看到万丈的深渊,脚下的路崩坏坍塌,无所依靠,无能拯救,剩下绝望,剩下无能的无奈,剩不下不甘。
这是第一层的死,是根本的死。
被无情的水淹住,口腔,喉咙,鼻腔,气管,没有气息,没有橄榄枝,没有缓和的地步,一点点下沉,一点点逝去自己的意识。
这是第二层的死,是表层的死。
当人们再一次提起那条河,那条淹死过人的河,连你的名字也不会提,没人知道你的希望如何被剥夺,没人看到你的人生多么不幸。
没有人想起你。
这是第三层的死,是最核心的死。
三层死合起来才是真正的死亡。
当别人告诉你,你这种人还能养什么,鸡能被烧死,女儿被人家虐待死时,
你会想什么?反驳?不,那是事实,你只能笑着说是是是。
当人家嫌恶你的年老,嫌恶你的贫穷,嫌恶你的软弱,嫌恶你的无能时,你能挽回什么吗?
省省吧,这不是该吗,还想挽回,痴人说梦。
你也配有尊严?我看,早碎了一地任人践踏呢。
别再妄想,一切回不去了,所有的你也本不该拥有。
你这一生,不就在一直失去吗?
你得认,太多事你求,但你得不到。
这个世界哪由得你乱来,你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上天凭什么要为你改变,说多少遍了,天各有命,你偏不信。
想起来又如何,他们说你的精神有病,其实不然,你在你心里早死了。
败给你的无能,败给你的卑俗。
所以要怪谁呢,你不会还在想着一家人团圆的场景吧?
天真但不可爱,天真过头那叫蠢,蠢得不可方物。
已经没有什么能救你那破旧的灵魂,你看每天你都走在街上,人来人往,但凡能把目光落到你身上的,都是在看一副行尸走肉。
你在犹豫什么,这个世界不曾留恋你,跳下去,你就解脱了。
六爷甩了甩头,可恨的想法一丝一丝地冒出来,绕成一团乱麻,搅着他的思绪。
眼泪未流出来,回神已然是站在河边。
六爷笑了笑,还是这个把戏,多少年前就想这么干了。
他蹲坐下,叹着气,没有烟,没有酒,他也不知道怎么解愁。
为什么愁,人死了不就死了,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不就行了?
你已经承认那是你的问题,那是因为你造成的悲剧,所以还要怎么责备自己才够?
你的一生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想能有什么作为偿一偿你的罪,你还得认,你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由天命,不要反抗了。
没资格,你没资格评判这个世界,古今多少人撼动不了它,你也别异想天开。
低头就是了,认做一个俗人就是了,别再和它拼得遍体鳞伤了,你不配。
看看这流逝的河水,看看里面欢快的鱼,看看里面的水草,看看蓝天白云,看看绿树红花,多惬意。
你的身体到尽头,不在乎这几天了,你可以躺在榻上孤独地闭上眼睛,然后永远地休息,何必要受那水淹之苦呢?
回去吧,回到那属于你的黑暗,然后不动声色地死去,不要自讨苦吃,这一辈子够苦了。
六爷拔着草,河边青青的草。
他又望望白云,那么悠然,没有烦恼,让人嫉妒,他的手紧紧抓着草根,臂上已经被不知名的虫子,许多虫子咬了,干枯的皮肤上多了一个又一个红包。
这个世界究竟是可恨呢,还是可爱呢?
没有意义,问得没有意义,六爷又摇了摇头。
是啊,人的一生总会有想死的时刻,熬过去就好了。
六爷要离开那里,回去。
他看到远处一群鸭子游过来,叫声远,显得天地是那么阔,六爷为它们驻足,眼看着越游越近。
它们好像很爱这个世界,叫得那么欢快,那么轻松,它们的身上真是一点担子也没有。
时而下潜,时而浮出水面。
这河水当真是它们的乐园。
六爷荒唐地想:
鸭子溺水了!
他得去救。
救上来,他的人生不就有意义了?
不能养,但可以救,所谓生命。
他扑进水里。
他是明知道自己不会游泳,他是明知道鸭子不是溺水,他是明知道鸭子离自己很远。
他非要潜到河里。
当了一辈子的旱鸭子,现在就自由一次地游吧。
嘴里鼓着的气变成一串串的气泡代替他通向水面,他沉下去。
不对,要游起来,要自由。
六爷的手脚胡乱地挥动,激起水流,携带着杂质,携带着微小气泡的水流。
水面仍是没有浮出来什么人,水底倒是热闹。
人们平静地从桥上上去下来,一边走,一边聊。
小孩子指着远处:“有鸭子!”
还有的手牵手,还有的奔跑追逐,还有的面无表情。
所以呢,你扑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理会。
感受一点点被吞噬的感觉,你还真闲。
我是为了救鸭子。
灌进了很多口水,他仍是执拗,我是为了救鸭子。
这一辈子,什么都救不了。
妻子,女儿,小鸡,
自己。
让我最后一次把鸭子救了吧。
鸭子欢快地在水里划着蹼,慢慢悠悠地游着。
自欺欺人。